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解连环(忠犬暗卫受)》临水照月 文案: 一个是流落市井、文不成武不就的半吊子私生子,一个是犯了重罪、奉命寻回小少爷的天鸿山庄暗卫,一起查探身边难解之事。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朗(祁昀朗),青铭 ┃ 配角:祁天鸿,祁昀轩 ┃ 其它:忠犬,暗卫 第1章 楔子   锡州位于江南水乡,此时已值初春,垂柳吐绿,莺啼婉转,街上酒旗招招,河道上乌篷小船相对往来。朝食已过,步道上人流渐涨,街边小贩早已纷纷张罗开来,胭脂水粉、字画杂货吆喝叫卖,新奇点儿的摊子很快就挤满了凑热闹的路人。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了熙攘的街道上,他匆匆穿过人群,直奔街角的齐元当铺而去,与这一城的热闹擦身而过,毫无兴趣。   虽是初春,然而春寒料峭,人们多是还未脱下厚衣,而这男子却身着青灰色单衣,劲装窄袖,头发利落束起,腰间紧束的腰封更显出他身材挺拔颀长。   到了齐元当铺,男子并未从正门入内,却是绕道后门,微微屏息留意了一下周围环境后,在门上扣响三重一轻、反复三次,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厮赵二听到暗号,打开了门,却没想到,天鸿山庄暗堂的来使是个这般高挑俊俏的青年,眉目清秀却带着坚定沉稳的男子气,许是奔波疲累的原因,面上带着几分苍白。   男子由腰间取出一枚玄铁令牌,向赵二一示,拱手道:“天鸿山庄暗卫青铭,烦请引见。”声音沉静清冷,倒是和他淡然的神情颇为相配。   “啊……是,是!”   赵二忙不迭的收起看向男子的目光,扫了一眼玄铁令。   “请跟小人来。” 第2章 第一章   天鸿山庄,坐落于北方都城近郊,庄主祁天鸿以武闻名,年轻时走南闯北积累下不少财富,中年选址定居建立山庄,逐渐转型向商贾发展,运输、当铺和土地租佃三块收入成为支持山庄运作的重要来源。当然,一入江湖、终身江湖,这些年摸爬滚打结下的敌友、明里暗里沾染的黑白两道,都促使天鸿山庄一直未有荒废武道。   十天前,天鸿山庄大少爷祁昀轩外出归来路上被伏,身边暗卫悉数中了迷药,虽然暗堂有抗药训练,但这迷药无色无味、来势凶猛,中药暗卫虽极力抵抗,尤是他的贴身暗卫青铭以身挡住了刺向祁昀轩的致命一剑,却还是让祁昀轩受到重创,被救回至今昏迷未醒。   更为蹊跷的是,伏击发生的前后几天,祁老爷放在各地的一处眼线陆续来报,发现了寻回小少爷的线索。   祁家人丁不算兴旺,众人皆知祁天鸿膝下仅有一独子昀轩,却不知祁老爷当年也有一笔风流债。   十九年前,昀轩三岁多的时候,祁天鸿赴南方沿海开辟生意,一待便是一年多的时间,此间结识了当地一名女子,两人情投意合,女子为祁天鸿产下一名小公子,公子满月之后,山庄遇急事迫使祁天鸿赶回处理,他与女子约好事情了结便接其母子二人回庄,谁料此次一别竟成永诀。   女子所在小镇在祁天鸿离开之后,遇海寇来袭,全镇被烧杀抢撸一空,待祁天鸿赶回,小镇已由官府组织重建、物是人非,连母子二人的尸首都无从寻起。   未见尸首,便觉着还有希望,这些年,祁天鸿在各地布下眼线,只待与女子画像相似之人亦或是其他相关线索出现。   没等到画中之人,却终于等到了当年赠予女子的青玉信物线索。为免引来不轨之人作祟,寻回小少爷之事极为机密,知之者甚少,祁天鸿所布眼线皆为心腹。此次锡城发现青玉,言之凿凿,时间却正赶上祁昀轩遇袭,祁天鸿难免怀疑这其中存在什么阴谋。于是乎,一方面要加强山庄守卫,另一方面,也必须派出暗卫查探小儿子下落。   遇袭当日幸存的暗卫中,青铭认祁昀轩为主,能力当属第一,暂且留他一命,服下“蚕心”,派往锡城秘密执行寻找小少爷的任务。其余暗卫一律刑杀,以儆效尤。   青铭此次失职,本已自知死罪难逃,却在昏迷三天醒来后,得到了这样一个秘密任务。   “蚕心”,天鸿山庄用于控制重罪暗卫的药物,一旦服食,需月月服食解药,否则时间一到,将夜夜经历万虫噬心之痛,痛足七七四十九天心脉尽断而死。不少暗卫,在毒发之后撑不到三晚,便宁可自绝心脉而亡。暗堂传达完任务后,并没有说这次任务结束后他将何去何从,这也不是他需要关心的,执行任务、誓死效忠,为山庄献上最后一滴血,才是暗卫需要印刻在骨髓里的信条。   此去锡城,快马加鞭彻夜兼程,终在第七日天明时到达。   与齐元当铺的线人接头之后,青铭由当铺后门出来。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夹杂着初春独有的缠绵湿冷亲吻着天地。他觉得胸腹间一阵郁结难忍,不由抬手按住胸口低低咳了两声,牵动腹部被洞穿的剑伤,带起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他这次的内伤还未痊愈,腹部的伤口在连日奔波中已多次崩裂,苍白的脸色无可避免的暴露了重伤后的虚弱,但眸中的隐忍幽深显示出身体主人超乎常人的意志。   青铭的手滑向已收在腰间的那块青玉,无意识的轻轻碰了碰,想着刚才的鉴定核对,绝对没错,这块玉符合祁老爷给到小少爷娘的信物的所有特征,加上从线人那里得到的线索,小少爷母子身在锡城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第3章 第二章   春雨细如丝,给天地蒙上了一层娴静。   街边一个书局偏在这时唱起了反调,鸡飞狗跳间窜出一群人来。   “李朗,你小子别跑!”   “我不跑等着你打我吗?”   跑在前头的是一个蓝衣青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说是青年,眉宇间似乎还有些未褪去的少年人的稚气。   追在他身后的,有五大三粗的汉子、操着扫帚的妇人,还有几个似是大户人家的小厮,手里拿着木棍。   一群人追赶而去,只见书局掌柜青肿着一只眼,在门口哀声喊道:“李朗,你自求多福啊!”   叫李朗的年轻人身形灵活,尽往人多拥挤的地方钻,不停的拨乱两边摊贩的货物、推搡着人群,想要给后边的人制造障碍。   后面的人边跑边骂:“叫你小子写那些淫歌艳词、编那些荒唐故事害人,今天非打断你的手不可!”   “呸,你不要信口雌黄,我写的那都是民间故事、爱情佳话,你家娘子看了和人私奔、少爷看了茶饭不思,那说明你家娘子早就对你不满了,你家少爷那是平日过得太苦闷,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朗一边跑一边不忘还嘴,他五官生得好看,鼻梁挺直,眼角微微有些上翘,眉飞色舞间抛出一段讥诮之话,着实把人气个半死。   正跑着,李朗看到一个着青灰衣衫的男子迎面而来,便想冲上去,把男子往身后一推,再抵挡一阵。   没想到,一个错身之间,李朗直觉眼前一花,男子已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绕到他的身后,连一个衣角都没让他碰到,他却因着前面的冲劲,一个狗啃屎扑倒在地,周围人一下散开一片,给他留下扑倒的充足空间。   “哎呦,你——”   李朗想爬起来看向男子,后面追逐的人却没给他机会,三下五除二把他压在地上。   “这下你跑不掉了吧!兔崽子,还敢说损话吗?”   冲在最前面的汉子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李朗被打得脸颊生疼,嘴上却不忘回击:“粗野匹夫,就知道打人,哪家娘子跟了你,不跑才怪!”   “兔崽子你再说!”汉子抬手又扇,连续几巴掌扇得李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还废话什么,直接打断他的手!”妇人尖锐的声音响起,众小厮应声举起棍子,向李朗被死死压住的胳膊砸去。   今天真要栽在这里了么……李朗吓得闭上了眼睛。   “且慢——”一声长喝传来。   小厮停手,众人散开一条路来,三个捕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哎呦,王捕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大汉向为首之人打起了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王捕快看着地上的李朗问道。   “还不是这臭小子,天天写些什么小姐公子私奔的话本、要么就是什么穷小子变大侠的故事,城里的年轻人看了都学坏了,小姐看了都私奔,小子看了不上学,吵着闹着要去山里拜师学艺。”大汉说道这里,围观路人开始哗然大笑,他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声音也越变越小,“我们几个,就想着教训教训这小子,看他今后还敢乱写……”   “哦,这本书可是他所写?”   王捕快拿出一本书,封面印着《岚山夜话第叁卷》。   “正是!正是!”汉子一看,又来了精神,“写着书的岚山先生,正是李朗这小子!我们都向书局掌柜求证过了。”   “是我又怎样!我不过写些传奇故事,博坊间茶余饭后一笑,看书之人做了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这是滥用私刑、污蔑好人!捕快大人,你要给我主持公道啊!”李朗仍被一众小厮按着不得动弹,拼命大喊给自己伸冤。   “呵呵,原来你就是岚山先生,倒是省了我们去书局查探了。你小子是不是好人,这可得由县令大人判断。和我们走一趟吧。”王捕快身后二人上前挥走小厮,一人拉起李朗,一人拿出绳索往他身上一套,便要将他牵走。   “哎哎,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绑我?”   “叫什么叫!最近城里有三家公子哥失踪,每人家中都搜出这本《岚山夜话》,县老爷要叫你去问话!”王捕快不满的推了一下李朗。   “和我无关,我冤枉啊——”   见李朗被捕快带走,刚才追逐的妇人向地上啐了一口,“老天有眼,大牢里有这小子受的!我们走!”追人的、看热闹的,各路人马便陆续散了。   街角,青铭轻轻摇了摇头,丢掉刚才夹在指间的碎石,快步消失在巷中。 第4章 第三章   长罗巷,锡城一个贫民聚集的巷子。   污水横流的地面,两旁拥挤的平房,女人们蹲在杂物堆砌的路边摘菜洗衣,小孩围着她们追逐打闹。   青铭按照之前打探到的线索,向着巷子深处一间平房走去。   突然,一个佝偻脊背的中年男子从旁边斜了出来。   “公子,买书吗?”   几本破破烂烂的《岚山夜话》在男子手中摊开。   “从第一卷 到第四卷都有,最近坊间最流行的话本小说。我这卖的可比书局便宜多了。”   青铭挑了挑眉,做出一个明确拒绝的手势,“不要。”绕开男子大步向前走去。   林开气喘吁吁的跑进巷子。   推开自家大门,拍拍胸口抚平自己的呼吸,跨步进屋。   还未坐定,一阵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林开一阵紧张,扒着门缝看出去,一个身形挺拔、神情清冷的年轻男子立在门外。   “请问林开可住在此处?在下有事求教,烦请开门。”似是能感应到门内的动静,男子时机恰当的开口道。   林开还在犹豫,一张十两的银票自门缝处塞了进来。   想必是件美事,林开打开了门。   引青铭进到屋内,二人围着屋内茶炉相对而坐。   林开搓了搓手,他生得油头粉面,如不是这粗布麻衣,倒也有点玉面相公的感觉。   “不知公子为何事而来?”   一枚青玉递至眼前,青玉水头剔透,雕为长命锁状,一面刻有一个“祁”字,一面刻着“长命百岁”。   “在下想知道,阁下是从何处得到这枚青玉的。”   “你……问这做什么?”   一锭银子被摆上了桌角,却没有回答。   “呵呵……”林开眼珠转了一转,“这本是我家的传家宝,只因家道中落,才在半月前不得已拿去典当。”他说完抬眼看了看青铭,却在后者眼中看到一丝如猛兽目光般的敏锐,一闪而过,却让他心中一颤。   又一锭银子被摆上了桌角,来人意思很明显,让他说真话。   林开却偏偏装作不懂,伸手拿了银子,“公子还有何要问?”   青铭勾了一下嘴角,对于这个反应似乎并不意外。   “在下还想知道,如果被人发现,阁下这妙手空空的秘密被人知道,是不是还能这么悠闲的坐在这儿烹茶待客。”   “你——胡说什么!”似是被人戳到痛点,林开拔高声线,差点跳了起来。   “林小哥双手白皙、柔弱无骨,右手食指、中指尤为修长,正是修习妙手空空之道的特征。你家中陈设简陋,墙中却藏有暗门,不知打开之后是否能寻得最近城中失窃物件一二呢?”   说着,青铭起身向房间右侧走去,林开上前便拦,却被青铭一个小擒拿抓住手腕一翻,按着肩膀压在了桌边。   “疼疼疼疼疼!少侠有话好好说!”   “在下并无恶意,对阁下的生存之道也不感兴趣,只想知道这青玉阁下是从何处窃得。”   林开这才感到,这是个惹不起的人,先礼后兵已是给了他最大的面子。   “谁……谁说这青玉是我偷的,这是我朋友送的!啊——” 青铭手下力道加了一分,引得林开一声惨叫。林开的胳膊被斜着别在身后,随着这份力道,衣袖滑下,手臂上露出一片疤痕。   “说假话你不信,真话你也不信,你干脆杀了我吧!”林开伸了脖子把眼一闭。   青铭看着林开的无赖模样,略一沉思,放开了他。   “刚才多有得罪,还请阁下明示。”   “切——”林开揉着自己的肩膀,“这个朋友你现在想见也见不着了……”   “为什么?!”   到了青铭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林开暗自乐了乐。   “没有为什么,因为他刚被抓进了大牢!”   “……”   “他叫李朗。”   “什么!”   “你认识他?”   得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回应,林开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刚听说,他今天被抓进大牢了。看你不像本地人,一定不知道岚山先生吧……”   青铭没有打断林开,听他把李朗入狱的原因说完,又听他说他刚去大牢打探了,今天县老爷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提审李朗,只是先行关押了。这才接着问道,“这青玉价值不菲,李朗又为何会送给你?”   “他小的时候和他娘流浪到锡城,”林开揉好了肩膀,再度坐下,给自己道了杯茶,喝了一口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家还算个大户人家,看他娘俩可怜,便收留了他们,给他娘一个帮佣的工作糊口……”   “那他娘现在何处?”   林开抬眼开了一下青铭,对他的突然打断狡黠一笑,“你这么关心李朗娘俩,莫不是李朗他爹?”   “你!”青铭被呛得面色一愠。   “不对不对,你看起来也就二十一二年纪,当然不是他爹,估计是他爹派来寻他娘俩的吧。”林开从善如流的改口道。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是,是。他娘来到锡城的时候,脑子就不太清醒了,经常木木讷讷,也不太说话,对李朗倒是照顾有加。我家找大夫给她瞧过,说是受过什么撞击,撞坏了脑子。后来李朗长到七岁,他娘就病逝了。”   “……”青铭神色一暗,“李朗的娘过世以后,他还留在你们家中么?”   “没有,锡城有个专门收养孤儿的慈济院,李朗的娘过世以后,他便被送到了那里。小时候我和他翻墙爬树,玩得很好,时而会去那里找他玩。”   “你还没说青玉是如何到你手中的。”   “我不是一开始说了么,后来我家道中落,又沾惹了一些不好习性,前几年过得不是很好。”林开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微微转动杯口,看不到他的神情,“李朗念及我家以前有恩于他母子,所以就把青玉给了我,让我以备不时之需,算是报恩吧。前段时间,我在赌坊输了一大笔银子,一时周转不开,这才当了这块青玉,被你找到。”   来这里之前,青铭做了一些打探,前年腊月锡城刘大善人布施,长罗巷每人凭出生纸,未满十六周岁者和年满六十周岁者,均能领到大米一袋。街坊邻居还有人记得,这个林开当时就领到了大米。   按照祁老爷给的线索,小少爷出生在十八年前的初春,且不说几经变故,身边是否还留有出生纸,就算留有,刘大善人布施之时,小少爷也已年满十六周岁。所以青铭才推断,林开是小少爷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一番问话下来,目标基本锁定了李朗。   没想到二夫人多年以前便已过世,小少爷年幼寄人篱下,七岁丧母被送去孤儿院,这么多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想到刚才他在街上被人追打的样子,青铭只怪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出手相助,一阵自责懊悔涌上心头。只要再验明那个胎记,便带小少爷离开,认错责罚随他处置,青铭心中已有了计划。 第5章 第四章   “唉……”再次长叹了一口气,牢窗外明月晃晃,牢窗内的人辗转反侧。   本想着凭自己的小聪明,在书局混口饭吃,没想到却遇到这无妄之灾。   “嘶——”翻身时压到了脸颊,李朗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帮混蛋,下手可够重的。”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必定两颊青肿,容貌尽毁。李朗郁闷的翻身坐起,“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吵来吵去,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隔壁牢房传来一声粗吼,一块石头冲着李朗额头砸来。   李朗正预躲避,却有一块碎石隔空打来,将石头打偏在地。李朗正想寻着碎石方向看去,只觉脖上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整个牢房安静了下来。   守门的狱卒都被点了睡穴酣睡不醒。   李朗所在这一侧的牢房,相邻的牢犯也同样歪七扭八的昏睡了过去。   青铭一身夜行衣,轻而易举潜入牢内,打开了李朗的牢门。   少年静静的睡着,两边脸颊浮肿鼓起,青铭暗中握了握拳,指甲刺痛了掌心。   他不再耽误时间,伸手解开了少年的衣衫。   少年的皮肤在月光下显现出蜜色的光滑,与看起来的清瘦有些不同,还在抽条之中的身体结实紧致,肩颈线条流畅,胸腹间附有一层薄而清晰的肌肉,看起来像是经常锻炼之人。   青铭让少年横靠在自己的身上,看他右边后腰之处,一块梅花状的胎记在月华中显露樱色。   青铭用手探上那处胎记,微微使了点内力摩挲,樱色毫无减退,必然不是作假。许是后腰敏感之处受到刺激,睡梦中的少年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嘤咛的鼻音。青铭心中一颤,赶快收回手来。   李朗从昏睡中醒来,摸着脖子坐了起来,却看到一个黑衣人正单膝跪地望着他,那人的眸子中带着一丝担忧,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幽静。   “啊——”尖叫还未出口,黑衣人便膝行一步,绕到他身后捂住了他的嘴。   “小少爷莫要惊慌,”那人的声音如月光般清冷,吹在耳边却痒痒的,李朗被他松松环着,只觉后背贴着一片宽阔温暖的胸膛,心下真的放松下来。   “属下乃是都城天鸿山庄暗卫青铭,奉庄主之命前来寻找小少爷。小少年之前身戴长命锁状的青玉,便是信物。”   李朗安静的点了点头,青铭便放开了手,复又绕回李朗面前,单膝跪好,低下头去,脊背崩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向小少爷展现无限顺从。   “我爹……可是姓祁?”   听了李朗的问话,青铭知道,小少爷或多或少对自己的身世有些听闻或是猜测,接下来的对话便简单许多。青铭便把探寻小少爷的过程一五一十道了出来,但他隐瞒了验明胎记那段,只是以询问的口气向李朗做了一下证实。   李朗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听完这些,脸上悲悲喜喜几度交替,一时还难以消化。但他自小就是个今天只愁今天事的人,最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才想起,青铭一直跪着和他说了半天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青铭,你快起来吧,不要跪了。”   “是!”青铭依命起身。李朗发现自己比他低了半个头。青铭一直顺从的低着头,这时李朗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容貌。   “你……你是今天在街上害我栽跤的那个青衣人!”   青铭心中苦笑一声,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刚刚站起的身子立刻再度跪下,“属下知罪,今天青铭在街上没有保护小少爷,害小少爷栽倒,被人欺负受伤,还请小少爷随属下尽快离开此地,属下任凭责罚。”   “你快起来,”李朗扶了扶额头,看到青铭再度跪下,还如此恭敬的请罪,心中不忍起来,“今天白天咱俩还谁都不认识谁呢,我还想推你一把拉你下水,是你本事大绕开了我,这事不能怪你。”   “……”青铭从来没有听到过主子为暗卫开脱说话,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说了不怪你了,我不会罚你的,快起来。”李朗见青铭没动,又强调了一遍,伸手去拉他。青铭顺势站了起来。   “谢小少爷免罚。属下这就带您出去。”   “现在?”   “是。”   “不行,我不能出去!” 第6章 第五章   “我现在不能跟你走。”李朗连连摆手。   青铭不解的微微皱了下眉。   “我现在跟你走,就成了畏罪潜逃了!我这次被抓进来,是因为城里有三家公子哥失踪,说是家中都发现了我写的书,所以县老爷抓我来问话。可是,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相信我!”   “属下相信少爷。”   李朗少年心性,写的书看起来颇为畅销,城里公子哥茶余饭后翻看,即使人手一本,也不能说明什么。   李朗见青铭点了点头,咧嘴一笑,继续说道,“本来也许问问话就没事了,这要是跟你走了,没有嫌疑都变得有了嫌疑,我不是要成逃犯了。所以,事情查清楚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小少爷所言有理,是属下考虑不周……”   “没事没事,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青铭话未说完,李朗又迫不及待的接口道,月光落入他眼中,绽出明亮光彩,衬出他满脸的兴奋。   “但凭小少爷吩咐。”   “帮我去查案吧!”   “……”青铭不由一怔。   “你来之前,我翻来覆去想了好久啦,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找到那三个公子哥的下落,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嘛。行动方案我都有了,只是关在这牢中,没法动作。现在不一样了,你来了,而且本事那么大,只要代我行动,总能查出蛛丝马迹的。”   “……”   青铭一时没有回答,李朗看向他,突然觉得这人好似月下之竹,清清冷冷,月光在青铭脸上投下阴影,加深了他的五官轮廓,干净、英俊。他的双眸深深沉沉,看不出太多波澜,李朗甚至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强人所难了,就在这时,青铭开口问道,“少爷可是信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信呀,我现在除了信你,没有别人啦。” 这个暗卫周身透着一种如弓在弦的力量感,却在自己面前收敛了猛兽的气息,沉默、顺从,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放心。   青铭看了一眼李朗,继而后撤一步,再次单膝跪下,“少爷吩咐,属下定当竭力完成。只是查案许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水落石出,在此期间,少爷在牢狱之中恐有不妥。恳请少爷先随属下离开,属下定护得少爷周全,并暗中查访,一有水落石出便报于官府,助少爷恢复清白。”   “不好不好!”李朗倔起少年脾气,“我要是跟你走了,你肯定就直接带我回山庄了,查案什么的定不会依我。”   青铭刚想解释,却见李朗拽出中衣衣摆,“嘶啦”一声撕下一块白布,紧接着咬破手指在布上写了起来。   “少爷……”青铭着急膝行上前,李朗扭身避开他,写了一会,把布放到他面前。   只见布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血字:“来人是友,帮他救我,李朗。”“朗”字头上还缺了一点。   “喏,拿着这个去西街找个叫朱聪儿的人,他在城里算是半个包打听,找他问一些公子哥的线索,看看有什么收获吧。”   青铭没接,直直看向李朗咬破的手指,李朗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把手指放在嘴里唆着,递布条的那只手却不放下。   青铭默默接了布条,突然低低咳了两声。   李朗拉他站起,看到他额上湿了一层薄汗。   “你怎么了?”李朗不由问道。刚才那咳声被深深压抑,带着说不出的苦闷。   “属下无妨。”内伤从刚才潜入大牢时就开始发作,强行压制到现在,终是忍不住咳了两声,青铭觉得胸口憋闷异常,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小少爷这两日是否会被提审?”青铭有些沙哑着嗓子问道。   “你放心,我今天进来的时候,听说县老爷为这案子抓了好些相干不相干的人进来关着,主要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好定罪,多半是做给报案的家属看的,到没有什么刑讯逼供。我不会有事的。”   青铭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如此。看这样子,小少爷是铁了心不跟自己出去了。他向李朗拱手低头道,“既是如此,请少爷自己多加小心,青铭会尽快救您出去的。”   李朗本是强撑面子行事,心中是有些怕是惹得青铭不快的,看他应下,顿时舒了心来。   “好好,青铭你也多加小心。对了,见朱聪儿最好带点’贿赂’过去,好说话。”   “属下身上带有银两。”   “银两就不用了,西街万记烧鸡,皮脆肉香,每天清晨开张就大排长龙,要是来得及的话,买上一只带过去,朱聪儿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朗说到这里,嘴里不由也冒出馋虫口水。   青铭看在眼里,嘴角微勾,“是,小少爷。” 第7章 第六章   清晨的阳光缕缕洒下。   一颗石子敲在李朗牢房的木门上,声音不大不小,李朗在干草上翻了个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股肉香飘到鼻中。   他揉眼起身,只见牢房地上放了一个油纸包,抓起一看,正是包的西街万记烧鸡,还带着烫手的温度,香气扑鼻。又见地上还放着个瓷瓶,下面垫着一张小纸,写着“止血消肿祛瘀”。   他往牢外看了又看,没见到来人,心中一股暖意,恨不得开心大叫几声。   万记烧鸡,皮脆肉香。   朱聪儿吃得满嘴流油。   青铭在西街一个犄角旮旯的平房里找到朱聪儿,他家外面搭了很大的窝棚,堆满了旧货杂物。   朱聪儿是个走街串巷收旧货的,年纪看起来还没有李朗大,穿着邋邋遢遢、不修边幅,头发像鸡窝一样散乱。   “我和李朗是在慈济院认识的。我们那时候因为年纪小,经常被大个子欺负。李朗和我一起和人打过好多架,抢吃的抢喝的。不过他小子脑子好,学那《千字文》什么的可快了,我就还能记得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呵呵……后来我们出了慈济院,他和书局的人混在一块,编书赚了点钱,我就捡捡破烂,捯饬捯饬变卖点钱。”   想着那个血书上缺了一点的“朗”字,青铭觉得朱聪儿说话不太靠谱。   “小哥,一看你就是个厉害的人,你可真得好好帮帮李朗。”偏巧不巧,朱聪儿抓起血书,指了指那个“朗”字,“李朗这小子就喜欢耍些小聪明,他曾经和我约定,如果写信给我,这‘朗’字不加一点,说明是真的,如果加了一点,信就不可信。”   青铭挑了挑眉,在肚子里把自己刚才的腹诽打了个叉,给小少爷默默加上一分。   “听说朱兄弟是锡城的半个包打听,这次的公子哥失踪案,你可有什么线索?”   “嘿嘿,你真是问对人了。我朱聪儿敢说,我知道的可比那捕快衙役少不了多少。   这次失踪的三个公子哥,分别是东街沈家二公子沈钰,西街王家大少王珩,和同是西街的刘家大少刘琮。王珩和刘琮是在三四前相继失踪的,间隔大概一天。沈钰的失踪时间则是十天前。这王珩和刘琮同在一个私塾念书,都是十七八岁年级,今年初秋就要参加乡试,所以有人猜测是不是同窗竞争犯案,也有人说两人是读书苦闷,结伴离家出游去了。沈珏和他们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沈珏为人风流,喜欢沾花惹草,他和王珩和刘琮两家应该不太认识。此人前年院试考中了秀才,像是对家里交了差,平日也看不出对功名有什么追求,倒是时常传出和哪个梨园戏子的一段绯闻。”   “这几人都是什么情形下失踪的?平日里是否和人有什么结怨?”   “沈珏好像是某晚出去看戏,挺他身边小厮说,他中途离场说是去方便,便一去不归。王、刘二人好像是某天外出未归,就这么失踪了,家人在他们常去的地方、朋友那里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   仇人的话,都是学子书生,也没什么大仇大怨的。”   青铭了解了基本情况,心想还是得去各家再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于是向朱聪儿道了谢,出门离开。走到门口,瞥见院子里一口浅缸里放着一些破旧书画卷抽,一个卷轴外翻耷拉在缸边,是一篇题字,落印“沈珏”二字。   “这是何物?”青铭问道。   “哦,这个啊,就前两天我在沈珏家后门收的杂物,他家小厮成捆扔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在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你看,你看。”   青铭来到缸边,一件件东西翻出来查看,确实都是破旧书画,或是沈公子练笔失败之作。突然,几张练字的宣纸中掉落下一小块纸片。   青铭捡起纸片细看,那是一张信笺的一角,边上有烧焦的痕迹,也许是从火盆之中侥幸飞出,恰巧夹在了宣纸之中。   那纸上有两行残字“…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青铭不知诗的出处,但能看出是一首描写沙场残酷壮烈、濒临绝境的征战之诗。可偏偏落笔之人字体娟秀细腻,与沈珏的灵动瘦劲笔迹很不相同。   “对了,小哥,你前几天当街揍李朗的一个大汉吗?”朱聪儿看青铭翻了半天,觉得无趣,便想闲聊两句。   “怎么?”   “他家娘子前几天也失踪了,人家都说家丑不外扬,他上次在街上一闹,人家都知道他家娘子是和人私奔了,你说他傻不傻缺?他娘子的叔婶天天从城南跑到城北,找他要人,说是他打跑了闺女,还到处造谣。”   “你说他娘子的叔婶家住城南?”青铭心中突然灵光一现。   “嗯,是啊,就在城南百安巷。这位娘子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小姐,知文识字,有年全家外出游河,遇到风浪,父母都落水淹死了,她便被叔叔婶婶领养去了。你也知道,这寄人篱下就没好日子过了,后来被下嫁给了城北的徐铁匠,一个糙汉子,动不动还打老婆。”   “那你知道他娘子是和谁人私奔吗?”   “这就不知道了,是私奔了,还是被徐铁匠打死了,都不好说。哎,女人嘛,嫁夫从夫,身不由己。”   青铭没管朱聪儿的悲天悯人,只是觉得有一些头绪终于钻出了迷雾。当下和朱聪儿告辞,便往城南而去。 第8章 第七章   春无三日晴。   从朱聪儿家出来,已接近晌午,天气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大滴的雨点就噼噼啪啪砸落下来。   城南袁家,一座两进的宅子。   袁叔撑着伞从偏院回到主屋,抖抖擞擞的手合了几次伞都没合上。袁婶从屋里出来,接过伞收了,嘴里随口念到,“我看你也别看大夫了,这手是越来越没用了。”   袁叔不满的回骂了一句,走进屋内,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星星点点洒到桌上不少水。   两人对视了一眼,坐到桌子两边。   “老头子,这事怎么办呀……”袁婶愁着脸说。   “嘘!让你不要说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个赔钱货,从一来就是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现在还给我们捅了这么个大篓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呦~”   这边,青铭来到了袁家后墙,他伏在墙上观察了一会儿,未见动静,一个飞身,翻墙而入。   二进的后院面积很小,一口井,一个估计平时是堆放杂物用的仓库,门上锁着一把破锁。   青铭上前看了一下那把锁,锈迹斑斑,不知用了多少年了,然而,锁孔附近的新鲜划痕引起了他的注意,要说平时偶尔钥匙没插准,有个几道划痕倒是正常,但这划痕却实在太多了。   青铭想到先前听到的袁家两口的对话,心下了然,这袁叔应该是得了什么手抖的毛病,这划痕大部分是由他造成,但看成色,都是新近产生。一个堆放杂物的仓库,怎么会在近期让袁叔频繁进出呢?果然可疑。   青铭翻手从袖口弹出一把匕首,向锁链劈去,忽又觉得不妥,收起匕首,复又从手中弹出一根寒针,往锁眼里捣弄几下,打开了门锁。   仓库里杂物横放,地上灰尘不少,一串脚印从门边走到墙角几个破凳子处,青铭寻着脚印过去,在凳子下方轻敲几下,声音空空作响。他急忙把凳子搬开,果然发现地上有个暗门。   青铭掀起地上的暗门,看到下方搭了个梯子,估计是这家人家用来储藏一些干燥之物的地下室。   他攀着梯子往下一跃,脚还未落地,就敏锐的感觉到这地下室里有人。   “呜呜呜……”女子的呜咽之声传来。   青铭寻声看去,阴影之中坐着一个人,正在不停的扭动着身体。   他的视线很快适应了黑暗,那是一个被捆着的女子,头发散乱,嘴里绑着布条。看着他,不断的摇头呜咽,眼神充满惊恐。   青铭走了过去,半蹲下来,低声说道,“姑娘莫要害怕,在下是查案而来,可救姑娘出去。”   女子睁大眼睛看着他,安静了下来。   “姑娘……可是这袁家的侄女,嫁给了城北铁匠的?”   女子拼命点了点头。   青铭略微迟疑了一下,伸手解开了女子嘴上的布条。   女子大大吸了一口气,哀声道,“求公子救奴家出去。”   “我自是会救你出去的,也请姑娘帮在下一个忙。”说着,青铭拿出了之前在朱聪儿处找到的那片信笺,“姑娘可知这是何人所写?”   女子借着微光,努力看清那片东西,忽然眼泪就噗噗落了下来。   “这信笺是我写给沈郎的书信。”女子痛苦的说道。   “……你说的可是沈钰?”   “正是……”女子欲言又止。   “姑娘不必顾忌,在下所来只为查案,人情伦理本就难分究竟,姑娘只需说出真相,对你、对沈钰都有好处。”   女子看向青铭,这个男子声音冷冷,神情坚定,目光深沉透彻,她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我虽已出嫁,但相公只是粗鄙之人,我与他同床异梦。沈郎……乃是我情投意合之人。公子手中的诗,是说将军征战沙场惨烈异常,唯一的退路城南却也包围重重,陷入绝境,正与我的境遇很像。我家相公脾气粗暴,我喜爱些风雅情趣,他却反感异常,还经常对我拳打脚踢,可城南叔叔家,也容不得我逃回来。我与沈郎相识之后,鸿雁暗通,这诗是我最后一次写给他的抱怨。在之后,我们约定了十天前的晚上私奔……”说到这,女子回想起了那晚的经过,心头痛苦遗憾,眼泪再度决堤。   青铭静静等待女子恢复情绪。女子缓了缓,接着说道,“那晚,沈郎与我约了在梨园后门碰头,我们见面之后,还未走出后巷,就被我相公和叔叔婶婶拦了下来。   “也许是我私奔前几日过于兴奋,露了马脚,总之被他们着个正着。叔叔婶婶将我拦下,我相公与沈郎厮打起来,沈郎怎是这粗人的对手,我只记得最后看到相公掐着沈郎的脖子往墙上撞去,我挣开叔叔婶婶,冲过去想去帮沈郎,却被相公猛地一推,撞上后墙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就被叔叔婶婶关在了这里。   公子,你可知……沈郎现在如何了?”   “……”这番听下来,沈钰凭空失踪,当天就被杀死的可能性非常之大,铁匠和袁家两口不顾家丑外扬,合演了一出娘子私奔、互相要人的闹剧,估计也是掩人耳目。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沈钰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带官府逮个正着,就可还小少爷一个清白。   想到这里,青铭向女子抱起了拳,“姑娘,沈钰的下落在下会负责查明,要想事情水落石出,就不能打草惊蛇。在找到沈钰之前,恳请姑娘委曲求全,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在下定会来救姑娘出去。”   女子听这么一说,心中似有感应,“沈郎……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这……在下并不确定。”   “呵……我……其实有感觉,这几天,怎么问叔叔婶婶,他们都不说,又不放我出去,沈郎……肯定是不在了……”她面上悲愤怨恨,直直看向青铭,“好,我就在这里等你,请公子务必查明真相,让恶人得到恶报!”   青铭将关押女子的各处痕迹恢复原状,悄悄离开了袁家。   雨越下越大,天黑压压的,路上已见不到几个行人。他翻身越上街边屋顶,纵起轻功几起几落,向城北赶去。   城北胡铁匠家,因为他娘子最近跑了,心情低落,无心做事,打铁生意每天关门很早。傍晚时分,他已经打烊歇在家中了。   青铭从屋顶悬下,在窗外观察了一番,屋内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复又翻到屋后院内,大雨冲刷下,屋后泥土泞烂,菜园里稀稀拉拉的青菜耷拉着叶子,院子右侧一颗桃树花枝抽吐,桃花落了一地。   突然,胡铁匠不知发了什么疯,大吼着冲到后院,青铭赶紧隐身。只见胡铁匠手拿酒壶,淋着雨猛灌,倒真像是一个丢失爱妻的伤心之人。   青铭见无法继续查探,便起身离开。   大雨下到晚上,夹杂寒风,牢房变得阴湿冰冷。   李朗坐在地上,不由抱紧了身子。   一阵轻轻的开锁声响起,李朗抬头一看,正是青铭故技重施,点晕了狱卒,拿了钥匙开锁进来。   “青铭!”李朗觉得好是开心。   青铭微微点头。   “小少爷今日可有被为难?”   “没有没有,今天一群人被县老爷一起提审了一下,问了一些有的没的,就又关了回来。”   青铭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朗,确认没有问题,又看到李朗脸颊的青肿消退不少,才放下心来。   “您晚饭应该没有吃好吧,属下带了一些点心,小少爷快用吧。”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一个包着肉包、一个包着甜糕,拿到李朗面前。   李朗接过,碰到了青铭的手,糕点温暖干燥,青铭的手却是冰凉。   “你浑身都湿透了!”   “属下无妨。”青铭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不想让周身的湿气凉意沾染到李朗。   李朗不依不饶跟着他前进了半步,丢下手中的糕点,抬起袖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你怎么一点也不在乎自己。”   青铭浑身一僵,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动作,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该由小少爷来做……可是,李朗那担心的样子,在这冰冷的雨夜,却让人不由得沉溺。   “青铭,你的肩上粘了一片桃花……” 第9章 第八章   次日清晨,雨霁天晴,卯时未过,晨光透过薄雾洒落街边巷口。   城北铁匠失踪多日的娘子袁四娘出现在了县衙门前,她目光直直望向空荡荡的衙门口,举步上前,脚下一个跌绊,身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及时扶住了她。   “小心。”青铭低声说了一句,扶稳袁家娘子,转身走到衙门口的鸣冤鼓前,刚拿起鼓锤,就听袁四娘细细的声音传来,“让我来!”   青铭见她神情愁苦悲切,不由松手由她将鼓锤拽了过去,袁四娘拿起鼓锤狠狠向了鸣冤鼓……   鸣冤鼓响,含冤求诉,父母命官,必得开堂。   几个睡眼惺忪的衙役分列公堂两边,县老爷打着哈欠由后堂出来落坐堂上。   “威武……”水火棍往地上一波敲过。   “堂下何人,击鼓鸣冤所谓何事?”县老爷看向堂下,一个女子面容姣好,但是衣衫头发都有些狼狈脏乱;一个玄衣劲装的年轻男子,虽然也和女子一样跪在堂下,却脊背挺的笔直,和女子保持着一定距离,带着一股超出少年人的冷静沉稳。   “大人,民女城北胡袁氏,为沈家二少沈钰鸣冤!”袁四娘开口抢先答道,声音带着一丝凄厉。   “胡袁氏……你可是城北胡铁匠家失踪多日的娘子?”   “正是。”   “哦?这就奇了,你失踪多日,不赶快回到夫家,却来这里为另一个男子鸣冤,这是为何?” 县老爷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袁四娘揪着裙子的双手暗自紧了紧,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又听县老爷说道,“胡袁氏,你可知这击鼓鸣冤者,需先打二十杀威棍,才能诉冤?”   “……”袁四娘一惊,睁大眼睛向青铭望去。   青铭目光平视向前,并未回看于她,但却就在此时开口说道,“大人明察,刚才击鼓鸣冤的并非袁四娘,而是小人。”   “哦?是你?你又是何人,击鼓鸣冤所谓何事?”   “小人乃是为我家主人鸣冤。”   “你家主人是何人?”   “我家主人名为李朗,也是撰写《岚山夜话》的岚山先生,两日前被大人抓回县衙,调查沈钰等三家公子失踪之事。小人鸣冤,正为提供沈钰失踪线索,还我家主人一个清白。”   “李朗,本官记得……”之前对一众人等堂审,此人年纪轻轻,生得眉目如画,问答诡辩机灵,让人颇有印象,没想到此人居然还有个如此相貌堂堂的家仆。   “你为你家主人伸冤,胡袁氏为沈钰伸冤,你们二人均要先受刑。”县老爷捋着自己的胡子缓缓说道。   “胡袁氏只是小人找来的证人,沈钰乃是我家主人洗脱嫌疑的关键,小人自是也要为他伸冤,刑罚小人一人承担便是。”青铭声音沉静,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刑罚无任何担忧恐惧。   “照你这么说,你想一人承担四十杀威棍吗?!”   “公子……”袁四娘小声唤道,眼中充满担忧。   青铭回头看向她,面色严肃的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勿再多言。袁四娘泪湿眼眶,用手捂住了嘴。   “呵呵,小子,怜香惜玉未必是好事,你可知这杀威棒,壮汉吃那二十辊都能半个月爬不起来,你一人承受四十棍,恐怕非死即伤。这冤还申不申,本官可以容你再考虑一下。”   “申!”青铭毫无迟疑。   “……”县老爷冷笑一声,扔下令签,“来人,脊杖四十!”   左右各上来一个衙役,让青铭将外衣褪至腰间,只着中衣。又有衙役抬上长凳,要人趴上。   “不用了,小人跪着受刑即可。”趴着这种失去警惕姿势的动作,不适合暗卫。   “老弟,我劝你不要逞强了,你这样跪着,待会如果左摇右晃,我们难保不会打歪,你被打瘫可只能自认倒霉。”施刑的衙役忍不住开口提醒。   “无妨,来吧。”   衙役尽职的抡起水火棍,一下下重击在青铭的脊背上,没有事先贿赂打招呼,衙役可没有施刑放水的好心。   青铭目光垂下,双手紧握垂在身侧,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的身体随着每次钝击微微轻颤,但却始终没有摇动。   袁四娘看不清这个年轻人的神情,但从他紧抿的嘴唇和攥紧的双手,可以看出他承受了很大的痛苦。每次水火棍砸下,青铭手背的青筋就明显突起,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黏住了额边的发丝。   痛,青铭已经用内力护住了脏腑,但在重伤之下多日奔波、本已虚弱强撑的身体,对痛觉非常敏感,棍棒叠棍棒,胸腔肺腑收到震荡,腹部的伤口似乎又被震裂,灼烧之感燃遍脊背,每一根神经都在刺痛,皮肉已经绽开,在白色的中衣上染上片片嫣红。   一时之间,公堂之上,只听到皮肉发出的声声钝响,和袁四娘强忍的抽泣。   四十杖刑毕。青铭缓缓吐息了一下,拉上衣服,抬头看向县老爷。   县老爷心中一叹,堂下这人,面色比早前苍白了好几分,冷汗正顺着他的脸颊缓缓低落,可他的眼神却一如之前的坚定深沉,没有丝毫动摇。   “说吧,你有何冤屈。”   青铭于是将从袁四娘处打探来的来龙去脉从头叙述了一遍,说完袁四娘最后的记忆是沈钰和胡铁匠厮打这里。县老爷打断了他的话,看向袁四娘斥道,“呵……本官听明白了,你这妇人不守妇道,却来为情郎伸冤、状告亲夫,你可知羞耻二字怎写?各家各族,这都是沉塘之罪!”   袁四娘面上窘迫,正欲辩解,就听青铭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否沉塘,日后由家法来断。大人这里是公堂,遵的是国法,断的是命案,还请大人明察。”   “……”县老爷被噎了一下,“好你个小子,和你家主人一样伶牙俐齿。你刚才说到胡袁氏后来昏了过去,又怎么断言这是命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诬告良民,可是要治罪的!还想吃杖则的苦头吗?!”   “小人这样说,自是能提供证据,我已找到了沈钰的尸体。”   “什么?!” 第10章 第九章   城北胡铁匠家。   上午日头正好,胡铁匠正在铁铺里打铁,铺内炉火热旺,他上身只着一件背心,露出两条粗粗的膀子,如果不是县老爷带着几个衙役和青铭、袁四娘一行来到铺子,他的一天又将平常度过。   胡铁匠一看到袁四娘就红了眼,上去想要拽她,被衙役拉住。   一个衙役替老爷说明来意,一行人便带着铁匠来到了后院。   “你是说,尸体就在桃花树下?”县老爷问青铭。   “正是。”   “你放屁!你个贱人,勾搭男人污蔑害我!看我抓到你不把你沉塘,大人要为我做主啊!”胡铁匠怒火充天、破口大骂,如果不是被衙役按着,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打袁四娘。袁四娘吓得往青铭身后躲。   青铭往前错了一小步,挡住袁四娘,接着道,“大人请看,这桃树下的落花。”   “近日春雨连绵,打落花瓣,有何奇怪?”   “有落花不奇怪,奇怪的是,即使是连日下雨,和同样繁盛的桃树来比,这颗树的落花也太多了。”树下落花确实遍地都是,混杂泥土,堆堆叠叠。   “落花的一个原因,是树根不稳,养分供应不到花枝,所以加快花落。我听袁四娘说,这颗树已在院子中栽种了四五年,按理说应该根茎扎实。唯一的可能,就是近期有人刨动过树根。   近日多雨,若在雨夜刨树,可以避人耳目,而湿润的土壤,又可以掩盖土地被翻新的痕迹。联系事情的经过,胡铁匠需要刨树的原因,小人推断,便是掩埋尸体。”   “放你娘的屁。”胡铁匠目眦尽裂的吼骂道。   县老爷做了个手势,“挖!”   几个衙役把整颗桃树挖起移开,在树下的泥土里,露出了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尸体。   因为埋在土里隔绝了空气,初春气温尚低,尸体几乎没有腐烂。尸体颜面肿胀、面色透着黑红,脖子上有重重的掐痕。   “沈郎……”袁四娘悲呼上前,被衙役拦住。   “此人便是沈钰?”县老爷问她。   “正是……”   “你还有何话可说?”县老爷看着胡铁匠问道。   “贱人,你勾结男人杀了沈钰,偷偷埋在院子里,又玩失踪,现在带着野男人回来假装指证,想要我死吗?”   大人,我日日与这贱人同住,这桃树我能挖,这贱人也可以晚上找人来挖,只听一面之词,就定我的罪,草民冤枉!”胡铁匠大吼着辩解。   “嗯……”县老爷捋着胡子,看向青铭,“胡铁匠所言有理,此事疑点甚多,还要细细审问,你和胡家娘子也脱不了干系。”   “……”青铭没想到胡铁匠现在还要反咬一口,必须找到关键性的证据,才能让案件板上钉钉。   青铭向尸体看去,尸体脖子上有两个大手手掌印掐痕,他目光敏锐,很快注意到在左手拇指印上下还有一条奇怪红痕,越有一寸半长,歪歪扭扭像根短绳勒压出的痕迹,两头向上,中点略在下方。   这个痕迹在拇指附近,当时胡铁匠的拇指上是戴了什么吗?如果是铁匠,因为双手总要劳作,扳指之类不太可能戴。到底是什么?要去胡铁匠屋内再查探一番吗?   青铭飞速运转着思路。   “喂——!”一个衙役看青铭不回县老爷的话,拿起腰间佩刀去顶他的腰,须臾之间,明明没见青铭有什么动作,却偏偏顶了个空。   青铭微侧腰身,本能的避过这一顶。目光正好瞥见胡铁匠的左臂,那上面凸起着一串肉色的疤痕。他灵光一现,欺身上前,一下抓起了胡铁匠的左手。   “大人请看!”青铭将胡铁匠的左手拉到县老爷面前。   “胡铁匠的左手拇指内侧从头到尾有一条凸起的肉色疤痕,应该正好与尸体脖子上的掐痕吻合。”   “你干什么?”胡铁匠慌了神,用力想要挣脱,那抓着他的手却力道无穷,怎么也挣脱不了。   在县老爷的示意下,衙役拉着胡铁匠去比对了痕迹,完全吻合,胡铁匠再无狡辩之言,瞬间蔫在地上,磕头求饶。   “你是怎么发现的?”县老爷好奇的问道。   “小人先是看到尸体脖子上的掐痕,觉得此处痕迹很是奇怪,继而看到胡铁匠胳膊上凸起的疤痕。大人博学多识,肯定知道,有的人体质特别,受了伤,结疤以后皮肤不能平复,会变成凸起的肉色疤痕,且凸起相当明显。小人猜想胡铁匠便是这种体质,那痕迹说不定就在胡铁匠的左手拇指处,刚才唐突验证,还请大人见谅。”   “呵呵……本官当然知道,刚才刚想命人检查,你便突然出手。”县老爷讪讪笑道。   “大人英……咳咳”青铭话未说完,突然抑制不住的低咳了两声,一手紧紧按住腹部。刚才形势急迫,他用了不少心力,一时宽心下来,只觉得难受席卷全身,空气吸入肺中也有一种撕裂的疼痛。   “小子,你刑伤不轻,撑到现在,对你家主人也算忠心。随本官回到县衙,办些手续,交完保释金,便领你家主人出狱吧。” 县老爷今日不免也有些欣赏眼前这年轻人的坚韧机敏,这厢也便不再为难。   县衙大牢。   李朗躺在干草堆上,手里把玩着前两天青铭给他的伤药瓷瓶,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朗,你家人来接你了!”一个狱卒带着青铭出现在了李朗的牢房门前。   “青铭!”李朗一下子跳了起来。   “小少爷,属下来接您回家。”青铭看着李朗,嘴角微勾。   “好了好了,快走快走,以后可别再惹些倒霉官司了。”狱卒嗓门很大,青铭似乎被吵得有些不舒服,闭眼微微侧了一下头。   李朗之前两次都是在夜里见到青铭,今天阳光正好,他看到青铭的面色明显苍白、唇色浅淡。青铭现下在玄色衣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无袖罩袍,腰封紧束,竟然看起来比前两天单薄了不少。   “青铭,你是不是生病了?”李朗皱眉问道。   “属下无妨。”青铭声音轻轻的回答。   “……”虽然不是很放心,不过李朗还是先和青铭一起离开了大牢。 第11章 第十章   青铭跟着李朗向他的住处走去,路上向李朗简单叙述了破案的经过,李朗听得兴奋不已,连连称赞。   路上路过医馆,李朗本想拉青铭进去瞧瞧,但青铭坚持说自己没事。   “真的没事吗?”李朗在路边停下脚步,伸手探了探青铭的额头,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上比较,青铭的额上覆着一层冰凉的薄汗。   “是不是这几日奔波着凉了。”李朗没探到热度,这么猜测,“待会到家,煮碗姜汤喝下驱驱寒吧。”   “谢小少爷挂心,属下无事。小少爷快回家中收拾一下,这几日在牢中着实委屈您了。”李朗这个动作做的自然,被触碰的人却有些无措尴尬。   李朗看到青铭僵着身子由自己摸着额头,说话间耳尖有些微红,觉得有趣,想开口逗弄他几句,又觉得他过于严肃,说不定经不起玩笑,心思回转了几圈,还是作罢。二人往家继续走去。   李朗靠卖书赚了些银两后,在西郊租了一户小院,院内有浅浅的杂草,屋门口是灶台、柴堆,屋子分内外两间,外间兼做书屋、客厅,一张方桌上胡乱堆着一堆话本、小说,里间是一个小卧室。   “终于回来了!”李朗推门进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少爷可要先沐浴更衣?”青铭询问。   “对,是要赶快洗澡去去晦气。哦,还是应该先给你煮碗姜汤。”李朗说着跑到门外,在灶台附近翻找了一会儿。   “青铭,家里没有姜了,我去附近邻居家借一下,你在家等我一下。”   “属下……”   “这事得听我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色多差。”李朗直接打断他,不由分说的把青铭留在家里,出门去借姜。   青铭看着李朗的身影出门,有些发怔,他在灶边拿起些柴火,发现柴有些湿,于是用了些内力将柴弄干,又在院中井内打了几桶水,生火烧水。   李朗回来的时候,看到青铭正在灶边捂嘴低咳。   “青铭,你身体不舒服就歇着,这些我来做好了。”李朗突然觉得有点生气,气这人半点不知道自己关心自己。他把青铭推进屋,把他按坐下来。“你就在这歇着,待会把姜汤喝了,不许再乱动了。”他说完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这是我的命令,你说过你是祁家的暗卫,要听我的话的,对不对?”   “是……小少爷。”青铭强忍着胸腹间翻腾的血气,答应下来。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待小少爷今日收拾妥当,自己便可在晚间休息的空隙调息疗伤。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熬下来的,训练、出任务,大伤小伤不断,没有人会来救自己,那些呼痛喊疼的人,只会被淘汰抹杀,再疼再累,都要一个人忍耐,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一把利剑,才是自己的生存法则。   李朗在灶旁切了姜片,在另一个炉灶上摆上小锅,放水煮汤。   这边洗澡水温已经适当,他便自己拿了浴桶,搬进卧室,青铭帮他提了几次水进来,装满浴桶。   李朗交代青铭照看一下姜汤,好了便自己去喝,便进屋沐浴起来。   一个热水澡泡下来,浑身轻松。李朗来到床边想穿起衣服,发现干净的衣服上面正放着自己的那块青玉长命锁,已用红绳串好,可以直接佩戴。他估计是青铭刚才趁机放下的,觉得心里痒痒暖暖的,穿戴妥当,便推门去找青铭,却没在外屋见到他。   李朗出了屋子,侧头一看,青铭正背靠在屋外墙边,一条腿微曲抵着墙根,上身有些佝着,右手紧按腹部,他眉头皱紧,闭着眼睛,豆大的汗珠由脸庞落下。下午过半,阳光细碎,青铭有如受伤的黑鹰,独自躲在光影交替之间,他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微微颤动。   青铭似乎感觉到来人,睁开眼睛望向李朗这边。   “小少爷……”他张嘴唤道,眼神却没有聚焦。   李朗刚想上去扶他,青铭却直直的向前倒下。   “青铭!”李朗只觉得心肝突然疼得乱跳,一个健步冲上去,总算在青铭快要砸到地上之前扶住了他,自己也被堪堪带倒。   他手忙脚乱把青铭扶进卧室床上,青铭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李朗觉得手上有些黏腻,抬起一看,竟然沾上了几抹血迹。他急忙伸手去解青铭的衣服,外衣褪去,就看到在中衣的腹、背部渗满了血迹,李朗脑中轰的爆炸开来,颤颤抖抖去解青铭的中衣,拉开前襟,青铭左胸心口处露出一个陈旧烙印,烙着“祁”字,他无心研究,因为正看到青铭腹部紧紧缠着绷带,右边在不停的渗血;再想褪下青铭后背的衣服,却有些困难,那中衣已和背部伤口血肉粘连,不好硬揭,勉强褪下了一段,看到一大片青紫肿胀、皮肤绽裂,汩汩血丝从那破皮处渗出。   李朗看的心惊肉痛,这人,竟是忍着这么重的伤一路陪着自己吗?他回想起这几次见到青铭时的异样,心想,我是瞎了么,竟然信了他的鬼话,真以为他只是伤风着凉。   他想立刻冲出去找大夫,又不敢放青铭一个人在家,又突然想起趴在青铭脸边听一下呼吸,那呼吸轻而紊乱,李朗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来朱聪儿的声音,“李朗,你回来了吗?” 第12章 第十一章   朱聪儿是被李朗连拖带拽拉进屋的。   “你帮我看着他,我去找大夫。哦,不行,还是我看着他,你去帮我找个大夫来。”李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哎呀,这小哥伤得忒重,都是为了你小子。”朱聪儿也被眼前情况吓到了。   “什么?”   “你不知道吗?他今早去县衙帮你鸣冤,衙门有规矩,击鼓鸣冤必须先打杀威棍,他被打了四十棍,有二十杖还是帮证人挨的,估计是怕证人被打残了没法作证。”朱聪儿不愧是包打听,消息非常灵通,现下也得知李朗被释放的消息,过来看看老朋友,不想看到这幅场景。   “……我……他……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这小哥也太能忍了吧……不过李朗,你看他肚子上的伤,应该不是在衙门里弄的。”   “别管怎么弄的,你快去帮我请大夫,算我求你了!”   “这大夫,恐怕不能请……”朱聪儿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你看他的胸口,这个是奴印。”   “什么奴印?”   “一些大户人家,会在自家奴隶身上烙上印记,一来表示是自己的私有财物,二来便于辨认,奴隶如果逃跑,很容易被官府发现抓回。”   “那又如何?就算青铭是奴籍,我也要帮他请大夫看伤。”自己的爹是什么样的人,又是怎么对待手下的暗卫的;被烙上奴印,对一个人来说又是多屈辱呢?身为平民的他,虽无富贵加身,但是自由尚在,可青铭呢?李朗觉得知道的越多,越是感到心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大夫发现了青铭的奴籍,又看到他受伤如此之重,有好事者会向官府报告,到时候官府来查,就会让你拿出青铭小哥的奴契,如果拿不出,他们很可能会把他当逃奴抓走,到时候你我都没法子救他了。你有他的奴契吗?”朱聪儿解释道。   “……”李朗当即在青铭身上翻了一遍,一无所获。   “奴契不可能让奴隶自己带在身上的。”   “不管了,先请大夫,保住命要紧,如果出事我再想办法。”李朗做出决定,不能再拖了。   “你别急,我朱聪儿是谁,这点事情还是能帮你解决的。”   “什么办法,你快说!”   “西街刘大夫和我很熟,老实怕事,一般不爱多事,可以信得过,我去找他来帮小哥看看,到时候你记得多塞点钱给他当封口费。”   “成,那你快去!”   刘大夫来得不算慢,朱聪儿没有再跟来。李朗在等待期间又试探了好多次青铭的呼吸,还好呼吸虽轻,但似乎有平缓下来的趋势。   “怎得伤的这么重!”尤是大夫,看了也有些不忍。   “你去烧些热水,把他衣服解了,老夫来查看一下伤口。”刘大夫一边命令,一边开始把脉。   等李朗端来热水,刘大夫道,“这小子失血体虚,而且还有内伤,内伤应是多日以前造成,一直没有休养,伤了肺经,我待会开些固本培元的药方给他。”   多日以前?那就是来找自己之前受的伤吗?青铭,你之前经历了什么?李朗按下心中疑惑,准备带青铭醒来以后再问。   他配合刘大夫用热水将青铭身上被伤口黏住的衣服沾湿,再慢慢揭下,盆中的水漾出层层暗红,揭下衣服时还是撕下了不少皮肉,昏迷之人肌肉微微的抽搐,可见疼痛入骨。   解开青铭腹部的绷带,露出了一个洞穿身体的伤口,约莫一寸宽,还在不断渗血,伤口四周已红肿发炎。   刘大夫仔细查看了,说道,“这伤口像是剑伤,万幸的是没有伤到脏腑,受伤时间和内伤接近,这些日子想必崩裂了多次,一直没法愈合。你来帮我按住他。”   李朗依言上前,却觉得不解,又听刘大夫说,“待会我要给他伤口上药,你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伤药撒上伤口,李朗才真正明白刘大夫的意思。   那伤药想必药性非常猛烈,落在腹部伤口处后,青铭腹部的肌肉明显痉挛起来,上身猛的向上挺起,似乎想要逃离这种疼痛,口中发出了一声苦闷而压抑的shen吟,然而却还是没有醒来。   “大夫,你给他上的什么药!”李朗得用力才能按住青铭,手下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抽搐。   “喊什么,这种金创药对止血愈合效果很好,就是药性烈了些。”刘大夫示意李朗把青铭翻过身来,准备再往背后上药。   “等一下,你看看这种药可以用吗?”李朗突然想起之前在大牢里,青铭送给自己的药,涂在指尖伤口上清清凉凉,毫无痛感,赶快拿出给到刘大夫看。   刘大夫把药放在鼻下闻了闻,“城南同安堂的尊宝油,止血生肌、化瘀止痛,一两银子一瓶,一瓶也就够给他涂一次的,药是好药,你要给他用吗?”刘大夫往青铭胸口的烙印上看了看。   “就用这个。”李朗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如果早想起这瓶药,青铭刚才也不用受那个苦了。   “呵呵,让人伤成这样,又不给休养,现在又用好药来治,罢了罢了,老夫就拿钱看病。”刘大夫话带讥讽,李朗也不解释。   终于给青铭上完药、包扎好,拿了药方,给足诊金,送走了大夫。   夜色降临,西郊小院,灶内炉火昏黄,灶头药罐咕嘟作响,苦涩的气味弥漫进屋内。   此时的青铭,被李朗安置俯卧在床上,腰间搭着薄被,胸口用枕头垫高,只有这个姿势,才能避开他腹背两处的伤口。   伤药煎好,凉到温热,李朗小心的把青铭扶起,让他靠在床头,一手扶正他的头,一手端着药往他嘴里送,喂药实在困难,滴滴落落洒出大半。李朗心下焦急,在青铭耳边轻唤,“青铭,快把药咽下去……”几次三番,青铭在昏迷中有所配合,终于喝了下去了一些。   李朗放下药碗,想扶青铭重新睡好,却看到他紧闭双眼,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李朗贴下耳朵细听,青铭说的是“属下知罪……”   属下知罪。   又回到了大少爷遇刺的那天。   众暗卫中了迷药行动迟缓,眼见一把利剑刺向祁昀轩,青铭来不及出招,只能以身挡剑,利用仅剩的力气堪堪避开脏腑,把这剑挡了下来,紧接着胸口就中了一掌,剑被杀手就势抽出,鲜血喷涌而出,他支持不住向地上倒去,眼中倒映出大少爷被杀手围攻的身影。   那身影恍惚间开始变换,是小时候流落街头时路人的冷眼;是被祁家暗堂选中,烙下奴印时,暗堂掌事冷漠的面孔;是认大少爷为主时,大少爷审视的眼神,那是在看一柄剑、一把刀,看它锋不锋利,好不好用,而不是看它是否有血有肉。   是了,自己只要做好一柄剑、一把刀就行,可却没有护好它的主人,这是犯错的刑罚吗?身体就像坠入烘炉地狱,灼热难耐,想要挣扎,却手脚无力,动弹不得。如是刑罚,也是自己该得的。   这痛苦本该无尽无绝,却开始出现一股凉意,如琼脂甘露,顺着手脚四肢而来,把自己救出火海。   李朗用药酒不断擦拭着青铭的身体。   如刘大夫断言,因为伤口炎症,半夜青铭发起了高烧。脸色由苍白烧得通红,身上温度灼人。   李朗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用药酒擦拭他的全身。烛光下,青铭汗湿的身体反射出点点光晕,他胸膛宽阔,四肢修长,因长年练武,腰线收得极紧,胸前腹部未被绷带缠绕的地方,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更显肌理分明。李朗看到他小麦色的皮肤上很多晦暗的疤痕,有像鞭伤的,有像利器划出的,他擦到那些疤痕时,明知已是旧疤,手上却不禁放轻了力道。   擦完上身,来到下身,避开让人尴尬的关键部位,李朗把他腿上、脚上全部擦到。李朗之前从没做过这等周全的伺候人之事,现下做起,却完全没觉变扭反感,只想让人散热退烧,莫要烧坏了身体。   天边放晓。   床上趴着的人睫毛微颤,睁开了双眼。   “青铭,你醒了!”耳边传来李朗的声音,记忆逐渐涌回大脑,青铭侧头看去,李朗就趴在床边,此时眼眶虚青、满脸倦容,那双眼角微翘的眼睛布满血丝,饱含情绪,有担忧有激动,在破晓的晨光中,有如染露的桃花,只为一人盛开。这一眼看去,青铭心底“噼剥”一声,某处墙壁好像裂开了一道细缝。   “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一夜的照料总算救醒了青铭,李朗心头生出一股成就感。   青铭缓缓摇了摇头,撑着身子慢慢坐起,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着寸缕,顿感窘迫,不由伸手拉了拉还搭在腰间的被。   李朗本想伸手扶他,看他窘迫的样子,一下子明白过来,顿时也觉得有些尴尬,硬咳了一声道,“昨天为了给你疗伤,所以把你衣服全脱了。也没什么啦,反正我们都是男子,被看光也不会少块肉吧。”   “……”青铭咬了咬牙,起身下地,脚刚触地,就觉得发软无力,他顺势跪下。   “哎,你别乱动啊。”李朗想去扶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一时不知手往哪里放。   “属下已无大碍,害小少爷担心操劳,属下罪咎难当。”这种时候,身为奴仆,理应请罪。   “你……”李朗觉得还没遇到过这么气人的事情,明明想好好照顾这人,这人却偏偏毫不领情,自己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小院外面传来叫门的声音,“李朗,李先生在吗?” 第13章 第十二章   屋里一跪一站,站的人兀自生气,跪的人毫无自觉。   屋外那喊门的声音却声声不绝。   李朗被喊得心烦,突然心思一转,对青铭道,“好呀,你自己不在乎自己,觉得自己是铁打是吧,那你出去帮我开门招呼客人吧。”   青铭惊得一下抬起了头,自己未穿衣服,小少爷是故意为难自己吗?   李朗也不看他,继续说道,“怎么,你不是说过听我的命令的吗?”   “求小少爷赐青铭一件衣服……”低头恳求,至少,还想给自己争取一点尊严。   “你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早被我扔了,上哪给你找衣服去?”   “……”小少爷的羞辱之意如此明显,自己果然是惹他生气了吗?只是这样的惩罚,实在太伤人心志。   “你不是很厉害吗?受这么重的伤都能硬撑,开个门有什么难吗?” 不是没看到青铭挣扎的样子,就是想给他点教训。   青铭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拳头握了又握,终于还是站起身来。   还未站定,一件中衣便轻轻披到了自己身上,抬眼一看,又看到那双上翘的眼角。   “小少爷……”   “好了好了,怪我不好,刚才是逗你的。”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青铭的眼角有些微红,这般恶作剧太折辱他了么……   李朗把青铭拉回床边坐下,青铭经历心情大起大浮,此时仍有些恍惚,顺从着李朗的动作。   “我就是气你自己不爱惜自己,你受伤很重,不要再说什么‘属下无妨’的鬼话,好好养伤,我才能放心。如果你再不好好养伤,我真的让你赤身裸体站到院子里,喊左邻右舍都来围观!”心疼这个人,却要用威胁的……这威胁好像还真的有用,连哄带吓,真的让人老老实实趴回了床上。   “李先生——在吗?”来人真是锲而不舍。   “来了来了。”李朗跑到院门口,看到一个粗布灰衣小厮模样的人正在叫门。   “您是李朗李先生吗?”   “你有什么事呀?”完全不认识来人,李朗觉得奇怪。   “是这样的,小人是西街王家府上的仆人,我家主人从衙门内部打听到,昨日沈家公子的命案,是李先生的家仆破的,所以派小人来此,想请人前去帮忙查探我家公子失踪一事,如查出眉目,必有重谢。”   “哦,”李朗点了点头,眼珠转了一转,说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这……您不是李先生吗?”小厮有点混乱,听人描述,破案的家仆应该是个个子高挑、表情冷峻的年轻男子,面前这人是不算矮,但是长得俏生生的,声音带着点懒懒的鼻音,一副散漫活泼模样,不像是要找的人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李……咳咳……我家主人啦,你见过哪家主人自己来开门的,我叫青铭,就是你要找的人。”开玩笑,青铭重伤在身,能帮你去查案?当然是聪明伶俐的少爷我亲自前去了。   “……”小厮挠了挠头,主人叫他来请人,请着就好,是对是错,他也决定不了,“那青铭小哥,麻烦你和我去府上一趟吧。”   “行,你先回去,我伺候我家主人用过早饭,便去府上拜访。”   小厮疑疑惑惑,却也没办法,只好反复叮嘱了几句,先行离开。   回到屋里,看青铭还乖乖趴在床上,李朗觉得心情舒畅。   “小少爷,外面是有什么事吗?”青铭见李朗回来,便撑坐起来问道。   “呃……是有点事,朱聪儿叫我去拿点东西。青铭,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我去去就来,中午之前我带午饭回来。”不止是因为查案很刺激,还因为确实要去城里买些家用和补品,还要去城南同安堂再多买些尊宝油回来。可是不太放心青铭,李朗有点挣扎。   “属下可以的,小少爷要去就去吧,不用担心属下。”青铭嘴角微微一勾。   李朗进进出出,喂青铭喝了上午份的药,又把清早熬上的米粥、蒸热的馒头端来,和青铭一同用过。期间只要青铭一想遵守尊卑之仪,李朗就用“脱光衣服站出去”来吓他,青铭起先还有些害怕,后来也渐渐麻木了,顺着小少爷的性子,尽量在不惹毛他的情况下尽到恭敬。   李朗见青铭穿着自己的衣服,略瘦略小了一截,问到他在城中小旅馆里还有些衣物行李,便准备待会去城里一并拿来。交代青铭在家好好歇息后,便急匆匆的向城里出发。 第14章 第十三章   西街王府,游廊曲折,水边亭,石下花。   李朗由小厮引入府内,王珩的父亲向他介绍了王珩失踪的经过。   “七日前,珩儿一早正常去了私塾,晚上并未准点归来,我以为他只是和朋友玩耍耽搁,却没想,过了半夜也未见归。我们派人出去寻找,私塾、同窗好友家里、珩儿经常去的酒肆,遍寻未果。我们第二天一早急急报了官,然而时至今日,官府也未查出进展。”王父约莫五十来岁,眉头处有两道明显的皱痕,一副大家家长的刻板模样,“但就在青铭小哥你来之前,今早我们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什么飞鸽传书?”李朗赶紧问。   王父拿出信纸,递给李朗。一张薄薄的卷纸,上书“儿因近日读书烦闷,出外散心,不日自归,父母勿挂。”   “这是王珩的笔迹吗?”   “……确实很像我儿的笔迹。”王父犹豫着回答。   “呵……那不就得了,你儿子都来信说了不日自归,让你们不要担心,那还要破什么案。”李朗扬了扬手中的纸,心道真是乌龙。   “哎,”王父慌忙按下李朗的手,小心翼翼拿回纸条,眉头深锁道,“并非如此啊,珩儿多日杳无音讯,突然来此字条,不知是福是祸。说不定珩儿是被歹人胁迫,危在旦夕啊!”   “……”李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可如是被人胁迫,为什么只是一封报平安的家书,按理说应该是索要勒索才合理呀。”   “……这,老夫也不清楚。青铭小哥,老夫从县衙处打听到,你心思敏锐,对破案颇有能力,还请务必帮忙查探我儿的下落,老夫必有重谢!”王父的声音里充满了期盼。   “……”李朗突然有些忍不住想笑,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种窃喜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人夸赞了一般,他低头抿住那不合时宜的笑容,道,“那好吧,麻烦王老爷带我去少爷的书房查探一下吧。”   王珩平日在院内的一个两层小楼读书,一楼主要会客,二楼便是书房。房内书册上百,摆放整齐,案上还有王珩的一些文章手札,李朗顺手拿起一个案上不知摆放了多久的苹果,放进嘴里啃着;另一只手去翻看那些手札。八股策论,行文工整,想来王珩读书也算用功。   王父看着李朗散漫的模样,瞪了身边小厮一眼,就听李朗问道,“王少爷失踪前几天,是否有什么异样发生?”   “这……珩儿每日勤奋读书,定时去私塾求学,并无什么异样。”王父这么回答时,身边小厮似乎欲言又止,李朗看在眼里,心生疑惑。他突然想到,近日失踪的还有一位公子,便问道,“对了,我听说,和王少爷一前一后失踪的,还有一位公子,不知这位公子的情况,你们知道吗?”   “你是说刘府的刘琮刘少爷吗?他……”小厮听李朗一问,张口便答。   “来福!”王父突然喝住了小厮,“刘琮与我儿乃是同窗,但是交交甚浅,听说,他家也已请了专门帮手探查刘琮失踪一事。”   “……如果是一前一后失踪,又是一个私塾的学生,说不定会有什么联系,彼此互通消息,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不必了!”王父果断否决,李朗不解的看着他,见他面上浮现出隐隐的厌恶之色。王父注意到李朗的目光,面色立刻缓和,道,“刘家与我家在生意上有点不对付,这件事情,我们都想分开查探,请小哥也不要旁生支节。”   “……”   李朗扔了苹果核,在身上擦了擦手,环顾屋内,他走到西窗边上,打开窗户,一只胳膊搭在窗框,探身向外看去,西窗前方不远处便是院墙,下面是条小街。再向左右两边看去,庭院杨柳依依,左边院内一颗参天梧桐,春光正照耀着它丰茂的淡绿新叶。   “对了,王老爷,不知家中是否有王少爷的画像,我想认一下少爷的样貌。”李朗突然想到此事,转身向屋内的人说道。   “哦,对对,来福,去叫阿彬把少爷的画像找来。”来福依言离开。   “王老爷,我想再比对一下今早那个纸条上少爷的字迹。”   接过字条,李朗走到案边翻开手札,拿着纸条对照了一下,他虽不是笔迹鉴定高手,但两边字迹,从笔锋到架构走势都非常相似,确实很像出自一人手笔。   李朗看的仔细,纸条都凑到了眼前,纸条上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到鼻尖,他用力嗅了嗅,又在屋里到处看了看,问道,“王老爷,这飞鸽传书的鸽子现在何处?”   “唉,今早鸽子落到门口,来福发现字条,只顾拿着进屋找我们,等我们再出门找鸽子,那鸽子早就飞了。”   “那这字条之事,是否已上报官府?”   “这早上刚收到,你就来了,还没来得及报官。”   “哦,”李朗抱着胳膊再次伸手摸了摸下巴,“那这张字条,从拿到以后,一直放在何处?”   “来福拿给我后,我就一直揣在袖笼。”   李朗听闻,走到王父面前,拎起他的袖子左闻右闻起来,袖子闻完,又凑到他衣服其他地方闻闻,王父被贴的这么近闻来闻去,不由得往后闪躲,想推李朗。   “啊——!”正在这时,来福和阿彬正好上了楼来,阿彬吓得差点把少爷画像掉落地上。   李朗收了手,王父面上窘迫的整了整衣服,干咳了一声,“小哥这是何意?”   “我想到一些事情,想验证一下。”   “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还没有。”有一丝丝头绪,但是都是猜测,还是不说为妙。   李朗将字条还给王父,走到来福和阿彬身边,突然抓起来福的手又闻了闻,把来福下了一大跳。   “给我看一下王少爷的画像吧。”   “是。”阿彬展开画像。画上一介书生,斯斯文文,朱唇轻点,眉目清淡,竟有些女子的秀气。   “哟,没想到王少爷长得如此眉清目秀。”李朗不禁感叹。   “咱家少爷可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阿彬道,他看着李朗的脸,总觉得有些面熟,突然灵光一现,“啊!你是岚山先生,那日你被胡铁匠在街上追赶,我正巧路过旁观。你,你,老爷,他是李朗本人,不是他家破案的家仆!”阿彬扭头向王老爷叫到。   “嘿嘿……”   李朗不用扭头看,都知道满屋人此刻应该都黑了脸。   “李先生,我儿失踪至今,家人焦急万分,只想借助你家家仆破案能力,帮忙寻人。你不愿借人也罢,为何要戏弄老夫!”   “我……”   “来福,阿彬,送客!” 王父想到李朗刚才的举动,更觉气愤,直接下了逐客令。   李朗被撵出王府。   他理了理被推搡乱的衣服,还想冲上去理论一番,回应他的是关门的重响。   李朗心有不甘,想了一想,转身去了王府西窗对着的小街。   小街靠近王府后墙的地方有个小摊,一个阿婆在卖泥娃娃,李朗走到摊前,看到一个青衣男娃娃,圆滚滚的身材,浓眉大眼,咧嘴笑着,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青铭那张表情甚少的脸。他拿起娃娃,掏钱买下,随口道,“阿婆,你在这里摆摊多久了?”   “好几年啦,我家的娃娃都是自己家里烧出来的,在锡城可找不到第二家一样的式样。”阿婆边收钱边回答。   “那最近一段时间,你有没有注意到对面墙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呀?”   阿婆抬眼看了一下李朗,似乎有些警惕。李朗朝她灿烂一笑,他长得模样周正,露出一口白牙,妇人见了总是喜爱。   “特别的事啊,我倒没注意。”阿婆想了想,指着王家书房小楼道,“哦,前段时间,那个楼上传出过很大的吵闹声,好像是王家老爷在骂他儿子,说什么‘再不许’、‘脸都让你丢尽了’,什么的。”   “大概是什么时候吵的?还说了什么吗?”   “大概十多天前吧。”阿婆眯着眼想了想,“人老了,耳背,也没听清多少。”   “那,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了,哦,要说特别,王家少爷好像冬天很喜欢靠在那个窗户边上看风景。这几年冬天,每月初一、十五,白天总是能看到他在窗户边上靠着,有时候一靠能靠好久。我是老眼昏花看不清他长什么样,据说他是个美男子,有些闺女小姐的,发现这个事情,凑着时间到小街这边来围观呢。”   李朗心里笑了一下,有什么美的,那种病秧子式的美男子,哪有青铭那种清俊不失男子气的长相好看。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今天怎么总是会想起青铭,兀自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王少爷靠在窗边,一般都在看什么呢?”   “这我哪知道,他就是这样斜倚着窗子看呗。”阿婆背过身做了个示意,右手托腮,向左看去。   “他看的是那边?”李朗指向王府院中梧桐树那个方向。   “是了是了,小相公,还要不要再看看娃娃?”阿婆有点不耐烦起来。   “哦,不用了。”李朗转身离开小摊。   一路向左,走到了王府隔壁的宅子,后门一个小小的门匾上写着“刘府”。   这西街也就一个“刘府”,原来王刘两家竟住隔壁。要是有什么机会可以去刘府再打探一下就好了。   李朗左右一看,小街上,位于两家之间,有棵大槐树,树枝繁茂。他心下一动,跑到树下,手脚并用,连蹬带扒,蹭蹭爬到了树半梢。向下看去,刘府后院和王家风格接近,都是水榭楼亭、春花盛开,一座小楼和王家书楼相对而立,俯瞰下去,小楼二楼这面正好是廊檐,沿着栏杆的座椅上摆着一套茶具,似乎有人经常倚栏喝茶。   他还想再看仔细一点,突然一声呵斥传来,“喂!你在干什么?”原来是刘府后院的家丁抬头发现了他,呵斥间已经冲到后门,眼看就要出来抓他。   李朗惊慌失措,脚下一滑,直直从树上摔了下去。 第15章 第十四章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李朗在下落中被人稳稳托住,靠在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上,好闻的男子气息混杂着草木味的药香传到鼻尖,李朗只觉眼前恍惚晃动,瞬间已被来人带着跃上刘府对面小街的围墙,几个起落,便稳稳落到了围墙另一边的街角。   “小少爷,您没事吧?”青铭将李朗放下,帮他衣服从上理到下,最后半跪在地上把他衣摆拉好,手碰到李朗的四肢关节时,轻轻试探着他是否有损伤。   “青铭,你怎么来了?”李朗心中欢喜,把青铭从地上扶起,继而开始恼火,“你不是答应我在家好好待着么,又不听话!”   “属下知错,请小少爷责罚。”青铭低头答道。   “知错知错,我看你是毫不知错!”李朗见青铭还穿着自己的衣服,衣服有些偏小,露出他精瘦的脚踝。   罢了罢了,既然彼此不放心,那不如把人圈在身边好了。李朗心中一叹,伸手去搭青铭的肩,想把他掰过来检查一下后背。手刚伸到青铭耳边,青铭就抬起了脸,向他手边迎去。   “……”李朗一愣,“你干嘛?”   “小少爷不是要掌属下的嘴吗?”青铭也是一愣。   “我干嘛要掌你的嘴,我是想让你转身,看看你的后背。”   “……”   李朗本觉得这驴头不对马嘴的甚是好笑,可转念一想,自己原以为这人每次请罪,都是例行公事的嘴边话,自己还被这话噎了不少次,可原来,他真的是做好了被罚的准备……   “青铭,你以前,会经常被罚吗?”   “属下愚钝,照顾主人如有不周,自当领罚。”青铭又恢复了毫无波澜的声音。   才不愚钝呢,明明是那么聪敏厉害的人,李朗心想,“青铭,你刚才救我有没有弄裂伤口?”   “属下无妨。”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李朗突然想到自己一上午的窘态,不知这人看到了多少。   “就小少爷刚才从树上摔下时赶到的。”一夜的休养,已让青铭的体力恢复了五成,跟在小少爷身旁默默守护,是暗卫职责所在。看小少爷冒充自己,查案起劲,尤其是刚才手脚并用爬树的样子,青铭暗地里不知挑了几次眉,这些还是不要让小少爷知道了。如果不是刚才事出紧急,他其实只会默默跟随少爷回家,是不会贸然现身的。   “哦,呵呵……”李朗尴尬的笑了笑,突然又起了逗弄之心,“青铭,我说过,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让你‘脱光衣服站出去’,掌嘴是没有,但是要脱衣服。”   “……”青铭看了他一眼,李朗竟然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委屈。   “跟我来。”李朗抓起青铭的手腕,沿着西街走去。   春光正好,姐儿爱俏。   见到两个俊俏男子拉着手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路上几个姑娘用绢扇半遮住脸,纷纷看着偷笑。   走在前面的男子唇红齿白,一脸得意,后面的男子被他松松拉着手腕,似想挣脱,又亦步亦趋,英俊的脸上露着窘迫无奈。   “小少爷……”青铭忍不住喊了李朗一声。   “怎么了?走的太快了吗?”李朗停下来问他,手却不松。同是男子的手腕,不像姑娘家纤细无力,但也能一手圈住,就是不松。   青铭微微抽了一下手,得到一个握紧的回应。   就是爱看他窘迫的样子,这样拉着他,李朗觉得心情大好,“走吧,马上就要到了。”   又走了几步,青铭认出了目的地,“小少爷是要去朱聪儿家?”   “是啊。”   很快到了西街朱聪儿的住处,李朗喊门入内。   “嘿,小哥,你也来啦,今天脸色好多了哎。”朱聪儿向青铭打了招呼。   “昨日多谢朱公子相助,青铭感激不尽。”青铭向朱聪儿作揖道谢。   “哎呦喂,可别那么言重,小哥你没事就好啦,你不知道,李朗昨天围着你团团转,都快急哭了,自己死媳妇估计都不会那么急。”   “……”   “呸呸呸,说什么呢?”李朗上去虚揍了朱聪儿一拳, “青铭,你可别听他胡说。”   青铭目光深沉,只是微微点头。   “对了,朱聪儿,你昨天叫完大夫,怎么没一起跟来,本来还想让你帮忙呢。”   “我这不是忙嘛。”朱聪儿眼珠转了转,扭头去收拾桌上的破旧字画。   “切,当我不知道,你还不是怕麻烦惹事。”   “哎,我说李朗,你这人吧,有时候就是话太多,话都让你说完了,还有什么意思?”两人从小玩到大,关系甚好,毫不客气的互怼起来。   “说吧,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借你的地方待一下,帮青铭换一下伤药。待会我去酒楼买些饭菜,大家一起吃,算我请客谢你。”   “呵呵,那我可要吃城南百花楼的饭菜哦。”   “行,行,你说了算。” 李朗边说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副字画把玩,那是一副看起来有些年代的旧画,看落款还是当代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作品,他留意到画上有股味道,“哎,朱聪儿,你这里有的画上怎么总有一股酱油的味道?”   朱聪儿一把夺过字画,道,“就你鼻子灵,别人是过目不忘,你是过鼻不忘。”   “属下听说,有人为了把字画……”这时,青铭开口想向李朗解释什么。   “哎哎哎,李朗,”朱聪儿赶忙打断,“你带小哥去里间换药,我去帮你们买饭菜吧,这顿算我为小哥重伤得治的庆祝。”言语间,他一直向青铭挤眉弄眼,青铭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你这么好心?”李朗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了,好兄弟,互相帮助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计较。”朱聪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那你记得点些鸡汤、鱼汤和清淡的菜,青铭身上有伤,需要滋补。”   “知道知道。”朱聪儿答应完便出了门。   朱家里屋。   “好了,脱衣服,我帮你上药。”   “……”原来真是脱衣服,青铭挑了挑眉,依言脱去了上衣。   李朗帮他拆去绷带,仔细检查了伤口,尊宝油效果极佳,一夜时间,腹部伤口已经收口,肩上的上也开始愈合。李朗从布袋里倒出七八瓶尊宝油,拿起一瓶,给青铭上药。   “少爷不该给属下用如此好药……”青铭没想到自己用的是这种药,有些发怔,看向李朗道。   “治伤当然要用好药。”李朗已经开始帮他细细涂抹伤口,指尖划过青铭的皮肤,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栗。   “普通金疮药……”   “不可不可,”李朗打断道,“普通的药太疼了,这种药是你最早给我的,我觉得最好,就得用这种!”   “……”青铭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小少爷对属下实在太好,属下无以为报……”   “……不要你报答。”李朗随口应道,想了一想又道,“青铭,等你伤养好,带我回天鸿山庄,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青铭又沉默了一下,突然起身,赤着上身向李朗跪下,李朗吃了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小少爷,”青铭的声音低低的,“青铭此前已认您的哥哥为主,是为大少爷的贴身暗卫。在来寻您之前,属下因护主不利,害大少爷重伤昏迷,此次是戴罪前来寻您。少爷您的贴身暗卫,老爷自会让暗堂安排,有很多资质优秀的暗卫供您挑选,将来会护您周全。青铭只是您身边的一个过客,小少爷对青铭还请不要太过挂心。”   “……你腹部的剑伤,是之前保护我哥的时候被刺的?”   “是。青铭失职,未能护得大少爷周全……”青铭深深低着头,不再看向李朗。   “你说的认主是什么意思?”李朗又问。   “天鸿山庄暗堂的规矩,山庄主人级别,成年之后皆会从暗堂挑选一名能力俱佳的暗卫,行认主大礼,自此主人的命令高于一切,甚至优于庄主和暗堂的命令,贴身暗卫终身守护主人,至死方休。”   “也就是说,你认了我大哥为主,不能再认我为主了……”李朗不由攥紧了拳头。   “是……”   “我哥,他对你好吗?”   青铭忍不住抬了下头,继而又快速低下,“大少爷……待属下赏罚严明。”   “呵……”李朗觉得心里像空掉了一块,一腔心意仿佛被泼了冷水,他不知心中的感觉该如何处理,脑袋有些混乱。   “你起来吧。”李朗把青铭拉了起来,青铭见他神色有些暗淡,便也沉默不语。   李朗帮青铭上好药,又拿出从旅馆帮他拿回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就是一套换洗衣服,正是两人初次见面时的那套青灰衣衫。李朗让青铭在里屋换好衣服,便到屋外等他。   门帘一撩,青铭换好衣服从里屋出来,剑眉星目,如玉似竹。   青灰色劲装不似黑色那么沉闷,趁出青铭有些谦谦气质,他总爱把腰封束得很紧,显得身姿挺拔玉立。   李朗看着眼前的青铭,一股欢喜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忽然有些想通,总觉得这人只要还在自己眼前便是好的,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后面的事情何去何从,总归会有办法解决。   思及此,李朗觉得心境又轻松起来。   这时,朱聪儿也正好回来了。 第16章 第十五章   青铭本想在二人身后布菜伺候,却被李朗果断拉着坐下,三人围坐吃饭。   李朗见青铭吃得拘束,便给他又是夹菜、又是盛汤的,朱聪儿见状,嗷嗷叫道,“哎呦喂,李朗你小子是宠媳妇呢!”   李朗一巴掌拍到他头上,“吃你的吧!”   他偷偷去瞥青铭,见青铭坐得端正,安静吃饭,只是耳尖好像有点发红,竟觉得心里有些得意。   “对了,青铭小哥,”朱聪儿摸着脑袋说。   青铭放下碗筷,听他说话。   “我听李朗说你是他爹派来找他的,北方我不熟,但也能觉磨出他是要去大户人家了,人家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以后可要拜托你好好照顾他了。”   “行了行了,胡说什么呢?”李朗打断他,想到青铭刚跟自己说过的认主的事情,怕青铭听了为难。   “朱公子放心,保护小少爷是青铭职责所在,青铭定会护送小少爷安全回家。”   呵……只是安全回家,李朗心里有点五味杂陈,他看向青铭,青铭竟然也在看着他,只是看到李朗的目光投来,立马收回了眼神。   “哎,李朗,我可不是乱说,我是真的关心你,大家从小玩到大,现在还能坐在一起吃饭不容易。   就像林开,当年在慈济院的时候,他不是经常来找你玩么,连带我们都熟了。后来失踪了几年,再回来那个落魄,还有那个……我就不说了,大家也就疏远了。对了,林开已经搬走了你知道吗?”   “什么?”   “嗯,前几日我碰巧路过长罗巷,想去看看他,没想到已经人去屋空了。听邻居说就这几天搬走的,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青铭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这感觉一闪而过,就听李朗说,“我也有段时间没联系他了,没想到他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哎,所以我有时候真觉得,人和人就像手中沙,一旦放手,砂砾撒的满哪儿都是,就是再也聚不起来了。”   一顿饭,被朱聪儿挑起话题,竟吃出了离愁别绪。   在朱聪儿家休息够,李朗带着青铭回家的时候已是黄昏。   沿街路过一个别院高墙,里面正请了戏班子唱戏,唱词传出,“与贤弟草桥结拜情义深,让愚兄送你到长亭。十八里相送到长亭……”   “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李朗驻足道。   “小少爷喜欢听戏?”青铭问。   “也不一定是听戏,也喜欢听说书。”李朗笑笑,“小时候我娘不太爱和我说话,大夫说是以前撞坏了脑子。我觉得无聊,就跑到街上听说书,听了好多好多。听着听着,我就觉得不无聊了,故事里的人就好像陪着我,带我群雄逐鹿、行侠仗义,或是儿女情长……”   暮色柔和,把二人的身影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倒影,青铭看向李朗,觉得他此刻的神情略显寂寞。   “少爷为什么会把青玉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林开?”他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呵……我娘断断续续也跟我说了青玉和我爹的关系,但是颠三倒四,我那时候小,也分辨不清哪句对哪句错。开始的时候,我一直想,哪天我爹就突然出现了,把我和我娘接走,可是等啊等,等到我娘去世,等到我都长大了,他也没出现。所以有时候看到这块青玉,我有点怨愤,为什么他和我娘分开,为什么他不来接我……”   “老爷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寻找您和夫人的下落,他一直很挂念你们。”青铭柔声道。   李朗从胸口拽出青玉,握在手中,低头继续说,“所以后来我看到林开那么落魄的样子,想到他家之前对我和我娘的恩惠,我就把这块玉给了他,算是报恩,也算是让这玉发挥点实际价值。”   物是人非,少年时的朋友,各自境遇不同,现在又各在何处呢?   是否真如朱聪儿所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一个不留神,就会从指间溜走?   李朗心中悸动,猛的抬头看向青铭,夕阳的余晖正落在青铭眼中,温暖了他深沉的眼神。   “可记得比作鸳鸯成双对,可记得牛郎织女把鹊桥会……”墙内唱到祝英台已许配他人,梁祝二人楼台伤心相会,李朗记得后面一句唱词,突然他鬼使神差,向前一步拥住了青铭,脸轻轻埋在他的颈窝,二人的倒影在夕阳下叠在一起。   唱词道“可记得井中双双来照影……”   “我觉得梁山伯是个大笨蛋。”李朗小声道,随即立刻松开了青铭。   “……”青铭一怔,胸口的呼吸起伏似乎变大了一些。   “青铭,我们回家吧。”   “……是,小少爷。”   回到家,谁都没再提起过刚才那个拥抱,一切似乎雁过无痕。   晚上,李朗把一张躺椅搬进卧室,青铭坚持要他睡床,于是他和青铭把躺椅上铺好毯子被褥,二人同屋就寝。   李朗偏有一个长长的反射弧,夜色宁静,屋外月光皎洁,他躺在床上分外清醒起来,偏头就能看到不远处躺椅上青铭的身影,没有动作,似乎已经睡着。傍晚的那个拥抱突然清晰起来,温暖的体温、呼吸的起伏,以及贴在青铭颈窝时闻到的那人身上的男子气息,无一不冲击着他的五感。   有种欣喜而略略尴尬的感觉充斥着他的神经,他仔细回忆着青铭当时的反应,揣测他的心情,却一无所获,青铭似乎总是冷冷静静的样子,即使有些细微表情,也是转瞬即逝。这种琢磨不透的感觉让他苦恼,也让他期望,李朗开始辗转反侧。   “小少爷,是睡不着吗?”青铭突然侧身朝向李朗这边问道。   “啊,我翻身吵到你了……”不知青铭是没有睡着,还是被自己吵醒,李朗赶忙道。   青铭却已起身走到李朗床前,帮他拉了拉被角,又检查了一下床边的窗户是否关好。   李朗忍不住也坐起来,“青铭,你身上有伤,赶快休息吧。我过会儿就能睡着了。”   “属下的伤已无大碍。”青铭冲他摇了摇头。   “……”李朗走过去把他拉到躺椅上,“那也得好好休息。”   “……”   夜色朦胧,李朗看着青铭,觉得他深沉的目光格外清澈,只要看到,就感觉安心和放松,他突然想要和青铭闲聊几句。   “对了,青铭,白天的时候,我说朱聪儿家的旧画上有酱油的味道,你似乎想说什么,后来被朱聪儿打断了。”   “是,属下听说,有些人造假字画时,酱油有做旧的功效。”青铭一五一十回答。   “这个朱聪儿!”李朗听闻,两手对砸了一下,面上突然有些恼怒,看到青铭不解,便向他解释道,“几个月前,我从他那里买了一副字画,是个现代名家,但是字画时有些年代的,当时被他说的天花乱坠,我便买下,当时也隐约觉得字画上有些酱油味道,但并未在意。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少爷当时花了多少银两?”   “十两……哎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被人杀熟总是不爽嘛!”   “可要属下去教训朱聪儿一顿?”   李朗看着青铭,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于是道,“算啦算啦,画后来我送给了书局老板,他好像也没看出来。看在朱聪儿帮我好几次的份上,就饶了他吧。枉我还有点被他弄得伤别离,浪费感情。”朱聪儿这人总是有点市井狡猾,有时候坑坑朋友但无伤大雅,李朗说着说着,有点事情有点无奈又好笑,刚说完,他看到青铭低头微微抿了一下嘴。   “哦,青铭,你偷笑了是吧?刚才你在逗我呢?”他之前没看过青铭有那么可爱的表情,此时便不依不饶起来。   “属下不敢。”青铭抬起头来,恢复了面无表情。   “明明是,让你偷笑。”李朗说着便去挠青铭的痒肉,从脖子到腰,青铭僵着身子不敢躲闪,面上似乎忍得难受,李朗挠了两下,一下想到他腹部有伤,便赶忙收了手,“今日饶了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偷笑。”   “是。”青铭看着李朗面上强装正经、眉眼带笑的样子答道。   一夜好眠。   第二日,李朗便说自己找到了线索,要去城里查探。   在保证了不爬树、不打架、不斗殴等等事宜,再加上强行命令,把青铭留在了家里。   中午时分,李朗拎着食盒回到家,恰巧看到青铭正从院外一棵树上纵身跃下,春风翻飞了他的衣摆。   “青铭!”李朗心中一紧,赶快冲上去。   “小少爷,你回来了。”青铭冲他点头回应,顺手把手里的风筝还给树下的小孩。   李朗这才注意道,邻居家的小胖子正等在树下,看样子是风筝飞到了树上,青铭帮他取下来。   小胖子接过风筝,笑的手舞足蹈,嘴里喊着“大哥哥”,便想上去抱青铭的腿。   青铭不善于小孩打交道,刚想后退一步,李朗突然插到他和小胖子中间,转身把食盒递给他,“外面风大,你先把吃的拿进去。”   今日春风温煦柔和,吹在身上十分舒适,青铭微微挑了下眉,答道“是。”   小胖子想追青铭,被李朗一把拉到一边。   “小胖子,”李朗蹲在他面前,捏他肉嘟嘟的两颊,觉得手感还不错,“你知不知道大哥哥身上有伤,帮你爬树拿风筝,要是伤口震裂了怎么办。”   “……”小胖子皱起眉头,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我让我娘不帮你炖鱼汤了!”   “……!”李朗没想到小胖子出了猛招,赶快松手,帮他理了理衣服,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风筝,堆笑道,“这个燕子风筝太普通,李朗哥哥回头再帮你买一个‘凤凰展翅’的大风筝好不好?”   “好!”小胖子立刻同意。   “哎……”李朗有些气闷,“那你娘那边帮我炖黑鱼汤了吗?”   “我还想找大哥哥玩。”小胖子瞪着他说。   “你!”李朗转了转眼珠,“好好,不过今天不行,大哥哥要喝了鱼汤,身体养好了,才有精神陪你玩。”他也回瞪着小胖子。   “那好吧,”小胖子先眨了眨眼。   “那鱼汤?”   “你来我家拿吧,我娘说已经炖好了。”小胖子说完扭身就走,留给李朗一个圆墩墩的背影。   李朗咬牙切齿的跟上去。   端回鱼汤,青铭已经布好了菜。他注意到李朗身上有股挺浓的香味,味道比较复杂,好像是多种气味融合。   “青铭,你刚才爬树,伤口没事吧?”李朗进门就问。   “属下无妨。”青铭答道,又补充了一句,“少爷,属下不是纸糊的。”   “虽不是纸糊的,也不是铁打的。”   面对李朗,青铭已经会微微还嘴,李朗觉得这个现象很好。   养伤的日子悠闲自在。   接下来的几天,李朗偶尔还会出门,但三餐都会准时回家。破案的事,似乎被李朗忘在了脑后,青铭也不再提起。   配合伤药,再加上自行调息,青铭的身体恢复的很快,气色也精神起来。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青铭便向李朗建议,启程去天鸿山庄。   李朗仔细检查了青铭的恢复情况,多方考虑,又拖了两日,道别的道别,准备的准备,二人置办了一架小马车、一匹马,便正式出发。李朗提出,早前自己曾在锡城附近两座寺庙许愿寻亲,沿途想绕道去这两家还愿,青铭相陪前往。 第17章 第十六章   一片野生桃林,粉色的桃花绽放灿若烟霞。不远处一条几米宽的小河,河水从上游慢慢向下游流淌,河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河岸两边绿草茵茵,野花朵朵,蝴蝶翩翩。   李朗和青铭一路向北,行了两日。路过山间优美风景,李朗必要下车游玩一番,途经歇脚小镇,也要在集市逛上一逛。他拉着青铭,就像离家出游的少年,对一切充满兴趣。青铭由着他的性子,陪他东逛西逛。   这日中午,便在这河边野餐休憩。   “青铭,你的鱼烤得真香。”李朗吃完最后一条烤鱼,满足的舔了舔手指。   “小少爷可吃饱?是否还要属下再捉几条来?”青铭问,眉眼间带了点淡淡的笑意。   “饱啦饱啦。”李朗满足的往身后草地上一躺,仰望天空,心情就像这蓝天一样晴朗、白云一样自在,片刻后他复又坐起,正好看到青铭拿着棍子不紧不慢的将火扑灭,那握着棍子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让人想到那手握剑的样子应该很好看。   “青铭,你平时使剑吗?”   “会使。”青铭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对面的李朗。   “可是我都没看到你佩剑哎。”   “属下一般在守卫或者需要出击的任务时会酌情佩剑,本次寻找小少爷,需要在城中低调行事,故并未佩剑。”   “嗯。”李朗点了点头,“对了,你刚才抓鱼的时候真厉害,一插一个准儿。你的功夫是不是很厉害?你教教我吧。”   “属下不敢。”青铭微微一怔,没想到李朗会提出这个要求,“属下修习的是不入流的暗卫功夫,您是天鸿山庄的小少爷,回到山庄,老爷自会教您祁家的正统功夫,或请名师传授您文武艺。小少爷到时想学什么便可学什么。”   “可是我上次从树上跌下来,你救我的时候就好厉害。怎么会不入流呢?”   “暗卫功夫,内功心法过于狠厉,招式讲究以命博命,并不适合小少爷您用于武道修习。”   “……那你的功夫,练久了会不会有害身体?”李朗听明白了,觉得有点担心。   青铭摇了摇头,“承蒙天鸿山庄收留,自小教导我等习武,勤修武艺效忠山庄,是我等暗卫职责所在。”   李朗皱起眉头,还想说什么,就听青铭问,“小少爷之前是否练过武?”   青铭记起在县衙大牢确认李朗身份的那晚,李朗的身体看起来像特地锻炼过。   “嗯……算也不算。”李朗挠了挠头,“我小时候襁褓里缝了一张羊皮纸,上面是一套没名字的拳谱和一段心法。我怕招惹麻烦,也没和什么人说过,就自己有时候偷偷练练那套拳,不知是拳法本就太简单,还是我练得不得其法,反正没觉得有多厉害。对了,羊皮纸我也随身带着了,就在马车里,我去拿来。”   李朗起身跑到停在树边的马车里,不一小会儿,拿了那张羊皮纸来到青铭身边。   青铭展开羊皮纸看了两眼,立刻合上还给李朗。   “小少爷,这是祁老爷的笔迹,上面的拳法应该是祁老爷自创的天鸿拳的入门式,也是你们祁家武学的基本功。”   “……所以我爹当时是想留给我做武学启蒙指导,只是没想到后来我和我娘遭逢变故。”李朗若有所思。他接过青铭递来的羊皮纸,又再打开递到青铭面前,“那这段心法呢?”   “想来应该也是老爷留给您的入门心法。”   青铭侧过头去,并未看那羊皮纸。李朗觉得奇怪,“你干嘛不看?”   青铭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单膝跪下,低头恭敬道,“按照山庄的规矩,暗卫不得偷看偷学祁家武学,刚才属下看了羊皮纸上的拳谱,已是犯错,请您责罚。”   “……”李朗一看青铭跪下,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狗屁规矩,是我让你看的,要罚也是罚我!”   “您是祁家少主,自然可以看。”   “好啦好啦,你不愿看就不看。”李朗把青铭拉起,“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武林秘籍,不过是个入门拳谱,怪不得练不出什么出息。”   青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累了,我们午休一会再走吧。”李朗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走到树荫下坐下。   青铭没有立刻跟上。   李朗靠着树发呆,突然一片桃花打着旋落到他的鼻尖,他刚伸手拨去,就看到空中一串花瓣转成一段粉色螺旋,在他面前轻轻落下,好生漂亮神奇。   他抬头看去,青铭站在不远处,出手为掌,掌中运转乾坤,那花瓣正是因此而翩然起舞。   “小少爷,不知属下可有资格陪您过招?”此时的青铭逆光而站,修长的身形似被阳光柔化。   “那你可不能笑话我。”李朗哈哈一笑,冲上前去,按自学的招式向青铭出拳。   “属下不敢。”青铭一边答话,一边侧身闪过李朗的第一招。   祁家拳谱的入门式,一招一式看似攻击性不是很强,但若招招到位,融会贯通,便可为后续的变幻万千打下基础,威力可观。   青铭与李朗对招,很快发现他由于缺少指导,招式虽然有形,但是刚柔缓急、发劲时机的把握都有欠缺,便有意引导,这边刚避过他击向心窝的一拳,就见李朗左脚提膝击出,同时右拳提起砸下,左拳拐肘攻向他的右肋,青铭不退反进,侧身避开李朗左脚和左拳的攻击,在他右拳还未砸下时,小步一别李朗的下盘,李朗重心不稳,惊呼一声,向后倒下。   青铭赶快伸手一护,把李朗扶住。   李朗一下子靠在青铭身上,他缓缓推开青铭,表情有些懊丧。   青铭道,“小少爷可要再试一次?”话音未落,便已经开始出招。   李朗只好硬着头皮回应,没想到几招之后,又被青铭带回了刚才那个场景,他复又再次使出刚才那招,双手刚刚击出,就觉得有些后悔,预感要败在同一招上,索性金鸡独立、闭上眼睛,等待青铭把他绊倒。   等了片刻,却没有动静,他睁眼一看,青铭就近在咫尺,停下动作,嘴角微勾看向他。他心思突然一悟,右腿下盘稳住,右拳速速落下。青铭便生生挨了他这一拳。   “啊,我不是故意的。”李朗没想到青铭没有躲闪,赶快撤手,但这一击已经不轻。   青铭却不以为意,道,“小少爷悟性很高。”说着便再次出招,又是引导到这个场景,李朗已经领悟诀窍,便顺势出拳,他怕真的打到青铭,最后想要收手,却感到一股内力吸着他的拳,引导他完成最终动作。   他看向青铭,青铭的眼神带着鼓励,“属下虽不是铁打的,但也不是纸糊的。”这正是之前养伤之时,李朗说给青铭的话,只是被青铭反了过来,似是有意相逗。   李朗一下笑了出来,便与青铭两人在河边草地认认真真练了起来。遇到法门诀窍,青铭很少出声指导,只是按先前之法不厌其烦的引导他自己领悟,几番下来,李朗领悟颇多。   又是一次拆招,李朗再次失误,向前倒去,青铭伸手接他,他却直直扑下,青铭怕硬接导致两人受伤,便护住李朗,就势向侧边倒下。   “哈哈……”李朗把青铭扑倒在草地上,笑的开心,他支起身子,开始挠青铭的痒痒。   “小少爷……”青铭的语调里忍着笑意,终是忍不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一笑,那英俊的眉眼都被柔化了。   李朗看在眼里,觉得心中怦怦乱跳,恨不得把这人揉进怀里,当他觉察到这个想法时,被自己吓了一跳,青铭又不是女子,怎得让他如此这般怦然心动。   “小少爷可要再练一会儿?”拨乱人心的人却好像毫无觉察的问到。   “呃……不练了,我累了,我们歇一会就出发吧,今天应该就能到第一座寺庙华安寺了吧。”李朗道,他看到青铭脸上挂了不少汗珠。   “是。” 第18章 第十七章   红莲之火燃遍半边天空,四处奔逃的村民倒在海寇们残忍的刀剑之下,遍地血光、一片狼藉,男人们的嘶吼和女人们的惨叫充斥着耳膜,狰狞的面孔近在眼前,想要把人拖入地狱,内心已被业火灼烧,只有奋力挣扎、破坏一切,才能求得生机……   “小少爷,小少爷……”是青铭的声音,为何像蒙了一层雾,离自己那么遥远?   似有一股清泉注入内心,抚平了身体的躁郁,那关切的呼唤越发真切,拨开眼前的迷雾,将他拉出梦魇。   “小少爷您醒了。”青铭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景象慢慢聚焦,窗外月疏影斜,屋内是朱红色的房门与梁柱,黄色的帷帐,桌上青灯一盏,檀香的味道萦绕鼻尖。李朗发现自己正靠在青铭怀里,坐在屋内的通铺上。青铭扶着他,满是担忧。   对了,他们傍晚时分到达了华安寺,参观了寺庙之后,便请求在寺庙住宿一晚,此刻正身在客房。   “呃……”李朗坐起身来,伸手捂着脑袋。   “您刚才做噩梦了。”青铭向他解释道。   “我刚才梦到一个村子被屠村,我为了逃生拼命厮杀。”   青铭刚才看到本已睡下的李朗在铺上手脚乱舞,便想上前把他叫醒。没想到久叫不醒,李朗越挣扎越厉害,他试探了一下李朗的脉搏,发现脉象中隐隐有一股狂躁之气,似有走火入魔的迹象。青铭赶紧将真气向他经脉中传过去,助他圆转内息。还好不多时,李朗脉象便平顺下来,人也醒了过来。   青铭心中有所猜测,犹豫一下,道,“小少爷您之前是否自己练习了羊皮纸上的心法?”   “是。”李朗明白了他的意思,紧张道,“我是练错了,又因为今日动武,所以走火入魔了?”   “属下也是猜测。”青铭轻轻拍了下李朗的手臂,“只是内功心法的修习,稍有不慎,确实可能会走火入魔。属下斗胆,刚才替你把了脉,情况并不明显,可能是得幸于您修习尚浅。但请小少爷近日不要再练习或者动武,回到山庄,尽快请老爷帮您诊断,如真有问题,相信老爷也可以帮您调理疏导的。”   “好。”李朗点了点头,他看到青铭的衣襟半敞开来,半隐半现露出宽阔的胸膛,胸口有几道红色抓痕,不由伸手去碰,“这是我刚才抓的?”   “属下无妨。”青铭刚才急着帮他平复,并未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这才赶快拢了拢衣襟,倒不是女子似的羞涩,只是对衣着凌乱有些尴尬。   李朗坚持拿了药帮他擦了抓痕,衣服打开,又看到他肩上、前胸的几块青紫,想是今天自己所为,而青铭与他对招,收放自如,每次真真是点到即止,自己身上毫无伤痛。李朗觉得一阵心疼,心想这武确实不练也罢。   第二日,两人离开华安寺,按李朗之前计划,绕道去往下一个寺庙清坛寺。   清坛寺隐于半山腰,山路曲折迂回,抬头只见柳暗花明,完全不见寺院踪影。直到走到寺门口,朱红色的围墙才现于眼前,“清坛寺”三个赤金大字书于门楣之上,庄严醒目。寺内外繁花盛开,掩映黄瓦朱墙,春意盎然。   “这里还真是难找,如果不是知道确有寺庙,绕到半道估计就折返了。”李朗不由感叹。   两人进寺参观,看了寺庙墙壁碑石上的文人留作,亦看了佛殿中的精美佛雕,最后走入大雄宝殿,李朗对着金身大佛参拜。   青铭跪在旁边的蒲团上,却并未参拜,佛家的神圣让他感到莫名的疏离,自己是一介草木、水中倒影,生而无求,死而无怨,并不祈愿神明护佑。只是这檀香缭绕,身边的李朗似变成了他心中的梦幻泡影,数日相伴,历历在目,一种生而为人的贪恋竟开始滋生。   面前的大佛双膝盘坐,双手合十,面泛微笑,看遍痴缠苦乐,是否可以宽容这世间一切?   这日,李朗二人仍然夜宿寺院。   两人隔着通铺上的案几,分睡两边。   晚风习习,拂动树梢,窗外传来轻柔的沙沙声。   本该睡着的李朗,此时却睁开了眼镜,他观察了一会儿不远处的青铭,看他没有动静,便轻手轻脚的起身,往门外走去。   “小少爷准备去查探了吗?”青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轻轻的,似是怕突然吓到他。   即便如此,李朗还是惊得一跳,“嘿嘿,青铭,你没睡着呀……”   青铭已经来到他身边,嘴角微微勾着,“属下陪您一起去吧。”   李朗挠了挠头,“你都知道了?”   “并不知情,”青铭摇了摇头,“只是小少爷之前说要来寺庙还愿,据属下所知,还愿有些讲究,比如最好挑选吉日、还愿前一日最好食素,不过您好像都没在意,倒是这两日坚持夜宿寺庙,像是有意为之。这两日您在庙中都有突然离开属下一段时间,有次属下恰好看到您在与寺中僧人交谈,故料想您是有事查探。本来属下是想让您单独行动的,只是夜黑风高恐有危险,故自作主张,请求陪您一道行动。”   “哎,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李朗撇了撇嘴,“跟我来吧。”   二人来到客房外的围墙下,为了便于寺院管理,此时客房与其他相邻院落之间的门已经上锁。   “我们要翻过去。”李朗指了指墙,“这里翻过去,是长期挂单的人住的寮房。如果我推测没错,我们今天就能找到失踪的王珩和刘琮。”   青铭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刚想带李朗跃过围墙,就见李朗已经踩上院墙下的一块石头,手臂用力往上扒,同时一条腿试着往墙头上搭,手脚并用,好不卖力。   青铭挑了挑眉,伸手往他腰上一推,李朗只觉得一股助力,腿已轻松搭上围墙,再一翻身,便骑在了墙头。他朝墙下的青铭比了下拇指。青铭已经纵身一跃飞身上墙,一手楼主李朗,带他轻轻落到围墙另一边。   二人伏身在灌木后观察了一下,院中很安静,一排寮房多数都是暗着,只有左边第一间和右手第三间还亮着昏暗的灯光,右手第三间的纸窗上映出一人在窗边捧卷研读的身影。   李朗指了指左边第一间,青铭会意,两人悄悄过去,趴到窗下,李朗舔了一下手指,正准备戳破窗纸,突然一声颤抖的呻/吟自屋内传出,李朗心中一急,没注意到青铭想要拉他的手,一下子戳破了窗纸,向内望去。   一个男子赤/身luo体,趴在床上前后抽/动腰/身,他身下是一个相对清瘦的身体,李朗一时看不清楚,但也立刻明白了屋内的人正在做什么,他觉得一股热血冲向脑门,脸上瞬间变得滚烫。   就在这时,上面的男子改变了姿势,把身下之人抱入怀中坐起,身下的人弓起脊背、扬起脸发出一声大的shen yin,苦闷而甜腻,那同是一具男子的身体,脸庞清秀好似女子,正是失踪多日的王珩。   “刘……刘琮……啊……轻……轻点……啊……”王珩面色嫣红,充满情yu you惑,扭/动着身体求饶。   “小珩,你的叫声太大了。”刘琮一边顶/弄,一边吻住了王珩的嘴,得到王珩热情的回应,shen yin之声被二人吞入口中。   李朗僵在当场,想要挪开目光,却像被定住一般,一时动弹不得。   青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他猛地一惊,差点大叫出声,青铭赶快伸手捂住他的嘴。李朗只觉得被青铭碰触到的地方就像被点着了火,热度从着火点蔓延开来,就要染遍全身。   跟着青铭回到客房,李朗还觉得自己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青铭问他是否有事,他赶快答了没事,急急拉开被子躺下。   青铭在旁边看了李朗一会儿,听到他呼吸逐渐平稳,知道他睡着了,才放心到旁边休息。   李朗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躺在床上,王珩就在他面前扭/动着腰肢,他心想,怎得这么清瘦,一点不像男子;忽然间,王珩的面容变成了青铭的样子,微微蹙眉,面色绯红,那身体是他上药换药看过多次的身体,精瘦有力、肌理分明,却带着一种不可能的妖冶,李朗忍不住反客为主,一下子把那人压倒在身下……   第二日一早,李朗拉着青铭,连早饭也没吃,就冲下了山去。   阿弥陀佛,他心中一直念着,希望佛祖可以原谅他昨晚在被褥上留下的凌乱斑驳。 第19章 第十八章   青铭觉得李朗今天有点奇怪,且不说一早不由分说拉他下山,这一路,也不像之前那么谈笑风生,偶尔和自己对视,也迅速闪开目光。   一定是被昨晚的情景吓着了,青铭觉得很自责,自己本应护得小少爷身心,却害他受到惊吓。   于是,中午在林间休息时,青铭向李朗跪下请罪。   “属下昨晚未能提前打探情况,害小少爷受到惊吓,按山庄规矩,脊杖八十,请您责罚!”他双手递上在林间捡的木棍,约有成年人的手臂粗,上面树皮粗糙、枝节横生,但握手处却已经刮磨光滑。   李朗觉得额头青筋乱跳,他接过木棍,青铭伏下上身,绷紧脊背,等待惩罚降临。   李朗看到青铭双手握拳,攥住了地上的小草。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扔到了一边。   青铭伏下的上身被李朗扶起,李朗跪坐在他面前,青铭不解,“您想要别的方式惩罚属下吗?”   李朗被他气笑了,“你说说,还有什么方式可以罚你?”   青铭认真想了想,“害山庄主人受惊,除了脊杖之刑,也可以鞭笞一百,或者禁食禁水五日,现下没有鞭子,等到下一个小镇,属下去寻一根过来,只是需要牛皮五股鞭,不知镇里是否可以寻到;如果您觉得亲自行刑太累,就罚属下禁食吧。”   “你要陪我赶路,禁食禁水,身体没有力气,走不动路怎么办?”李朗好像也认真考虑了一下,问青铭道。   “只是五日,属下可以撑住,定不会耽误赶路。”青铭赶快保证。   “哎……你把我气死了!”昨晚的尴尬被眼前这人一气,冲到了九霄云外。   “属下愚钝。”青铭又想伏下身去请罪,被李朗拉住。   “难道你以为本少爷我,看场活春宫就被吓傻了?要是罚你,也不是因为你没保护好我,而是因为你太小看你家少爷了。”   “……”青铭看向李朗,在他眼中看到了促狭的笑意。   这人在山庄的时候,遭受了哪些规矩的欺负,李朗觉得自己没法细想,想了就难受。他忍住抱住青铭的冲动,把他拉站起来。   “青铭,这次你小看我,我不罚你,但是以后都不许胡乱请罚了,要是再犯,我就真的要罚你了。”现在不会罚,以后也不会,但是还是有些坏心眼,想在这人面前立点威风,等这人慢慢琢磨自己的意思。   “谢小少爷。”青铭很想告诉李朗,这样宽容,回到山庄,也许会压不住下人,可是教授家宅之道,本不是他该多嘴的,而且,此刻的温柔,他实在不想出言打破。   二人下午继续出发,李朗恢复了侃侃而谈,有意无意往王珩失踪一事上引。   “小少爷,您是怎么查探出王珩、刘琮二人的下落的呢?”青铭本不想提起此事,但看李朗的意思,很想诉说经过。   “哎呀,青铭,等了你好久,你早该问我了。”李朗得意的笑笑。   “前几天,我去王珩家了解情况。”李朗道,他想起自己假冒青铭的事,不由揉了揉鼻子。   青铭一边赶车,一边听他说,面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小马车在林间道路上颠簸前行,两边绿树在道上交替投下阴影。   “王珩的父亲拿给我一张一早收到的飞鸽传书的纸条,当时我比对了字迹,是王珩亲笔无疑。那张字条的内容是报平安,字迹工整,看起来是在放松环境下写的,并不像是被人胁迫。如果王珩是被歹人绑架,这么多日,也应该有索要赎金的消息才对。接着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   李朗咳了一声,故意卖下关子。青铭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孩子期待糖果奖赏的感觉,他心里暗暗笑了笑,道,“小少爷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香味。”   “香味?”   “没错,我在那张纸条上发现了一种特别的香味,整体很像檀香,但是香气中又有比较明显的花香和牛乳的香气。我当时排除了接触字条的王家人把气味染上去的可能,那么就应该是写字的环境里带有这种香味。   后来我又在王府后门的小巷里打听到,王珩失踪前几日,被他爹狠狠骂过,而王老爷子却故意隐瞒了此事,想是家丑不愿外扬。于是我猜测,王珩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可能性比较大。   后来几日,我就在城里的香铺去找那种闻到的香味。其实我鼻子倒不是真的很灵敏,只是朱聪儿确实说对一件事,就是我有点‘过鼻不忘’的本领,只要是闻过的东西,再闻绝对不会认错。   开始闻了几种檀香,味道都有些刺鼻,有的带着酸味儿,有的还带着少许的腥味。所以我想,难道那味道不完全是檀香,而是混了女儿家的香粉在里面,于是我又去试了很多香粉,但是还是不对。”   青铭想到他养伤那几日,李朗身上的香粉味道,微微点了点头。   “后来有一日,我在陈家香铺晃荡,正巧他家新进了一批檀香,我一闻便闻出了那种牛奶的甜滑味道,终于找到了目标。打听之下,这种檀香比较名贵,是为天竺老山檀。锡城只有陈家供货,也就一两家喜爱吃斋念佛的大户人家购买,但是同时我也打听到,陈家还会供货给附件的寺庙,也就是我们去的华安寺和清坛寺。”   “这两家寺庙里的檀香闻到确实比一般地方好闻。”青铭回忆了一下。   “对,我又联想到,那日翻看王珩的手札,看他读书非常用功,应该是对考取功名比较认真上心的书生,再加上寄来书信报平安,想来他即使离家出走,应该对初秋的乡试还是心心念念不会放弃。   所以,我想到了一些民间传说。”李朗伸出根手指,在脸旁晃了晃。   “这和民间传说有什么关系?”   “哈哈,当然有关系了,书生进京赶考,囊中羞涩,最好的住宿地点是何处?”   “属下不知……”   李朗看青铭面上又有点忍着笑意的样子,撇了撇嘴,把手指收回,“当然是寺庙啦。夜宿兰若寺,又能住宿,又能读书,说不定还有女鬼狐仙给你红袖添香,哪个书生不喜欢?”   “……”   “到寺庙挂单修行,又能节省盘缠,又能被佛法熏陶,还能安心读书,这个选择对书生来说不难想到。联系之前的一些线索,于是我推断,王珩应该不会离家太远,藏身这两座寺庙的可能性很大。”   “那少爷又是如何知道刘琮会和王珩一起呢?”   “嗯,这个其实就是我蒙的了。”李朗看向青铭,随着马车的颠簸,青铭的衣襟微微开合晃动,他知道,那下面将是平坦的锁骨、微微隆起的胸肌,李朗突然有些口干舌燥,他咽了下口水,接着道,“我那天从王家出来,还打听到一些线索。王珩在冬天,每逢初一、十五喜欢靠窗眺望,一看就是很久。而他看的方向,正是刘家小楼,那天我爬树查探,看刘家小楼对着王家的方向,二楼很适合凭栏品茶。如果说喝茶的就是刘琮呢?”   “初一、十五一般是学子、长工休沐的日子。”青铭了然。   “对,王家有棵梧桐树,正巧挡在王刘两家之间,平时枝繁叶茂,只有冬天,枝叶凋零,不会挡住视线。王刘二人在休息的日子都会隔楼对视,想必关系甚好,但按王老爷的说辞,他与刘家在生意场上是对头,所以发现自己的儿子和对头儿子交好,训骂王珩,王刘二人一气之下结伴离家,倒也和大家猜测的二人读书苦闷、结伴出游相去不远。”   “小少爷观察入微,善于推测,实在聪慧过人。”青铭由衷称赞。   “还好,还好。”李朗用手卡着嘴巴,但也掩饰不了面上的笑意。   “后来到了这两座寺庙,我就找机会向寺中僧人打探,我曾看过王珩的画像,描述之下,果然在清坛寺问到了两人的踪迹。只是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已并非我所想象的要好友人了。”   李朗说到最后还是有些尴尬。   “二人关系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青铭,你觉得分桃断袖很惊世骇俗吗?”李朗问出这个问题,才觉察到自己声音里带了一丝紧张。   “……”青铭稍微沉默了一下,道,“属下对情爱之事并不熟悉,想来,这世间既有男女之爱,分桃断袖的存在也并非全不合理。”   李朗看青铭面上并无厌恶表情,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少爷是否要通知王刘两家来寻回他们的公子呢?”   “算了。”李朗双手背在脑后,舒了口气,“人家也没真拜托我们查探,何况现在想来,王珩的父亲是发现了两人关系,才大骂王珩的,我们何必要做坏人,拆散有情人呢。”   隔楼对望,朋友之间怎会相视久久,本来就是有情人才会做的事情。思及此,李朗又再看了看身边的青铭,只觉得怎么看都不会看够,原来,自己是已经种下了情根呀……   李朗和青铭又赶了数日的路,沿路风景从南方的小桥流水、园林雅秀,到了北方的斗拱飞檐、城楼细做。北方的春天没有南方来得早,这时正见山峦吐翠、草木葱郁。   估摸着两人再有三四日便可到达都城,李朗对眼前景色觉得新鲜,玩劲更是大起。这日二人入住客栈,青铭却好像心不在焉,夜色未深,便叮嘱李朗早早休息,自己也在送李朗回屋后,便回了隔壁房间。 第20章 第十九章   一个月前戴罪服下的蚕心发作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子时一到,那万虫噬心的疼痛袭来,又怎是常人能够忍受。   在山庄时,青铭曾亲眼见过受此药刑的暗卫全然不顾熬刑的要求,大声嘶叫、只求速死,但是他现在不能发出声音,不能惊扰到隔壁的小少爷,无解之罪,何苦让那人知晓烦心,只要自己承受便可。   心口如同被不停的撕扯捣烂,全身筋脉有如被万针所刺,青铭的身体已在床上佝偻作一团,眼前花作一片,似乎有成千上百万条虫子向他面前袭来,这种恐怖的幻觉让他几欲疯狂,只能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压抑住自己。他的手指紧紧绞住被褥,冷汗布满全身,肌肉抽搐隆起。为了忍住口中的呻/吟,青铭死死咬住牙关,鲜血自唇边留下,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凄惨妖艳。   整整一个时辰,药性结束,青铭脸旁的头发完全湿濡,身体半天无法动弹,只剩无力的喘息……   第二日一早,青铭照常到李朗房门前叫早。   “早啊——”李朗揉着眼睛打开了门,却立刻发现青铭脸色不对,“青铭,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可能昨晚睡得有些不太好。”青铭轻描淡写的答道,却被李朗一下握住了手,“你的手好冰,是病了吗?”   “属下无妨。”青铭轻轻抽回手。   “你上次受伤也是说自己无妨。”李朗皱起眉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小少爷请放心,属下这些日子都陪在您身边,哪会有什么受伤的机会。”他朝李朗淡淡笑了一下。   李朗想想也是,朝他脸上多看了几眼,便不再言语。   二人用过早饭,李朗提出去镇上逛逛,青铭便与他一同出了门。   到了一处集市,一些杂耍艺人正在沿街卖艺,吐火圈的、踩高跷的、叠罗汉的……李朗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看到这些,便往人群里钻,青铭紧跟在他旁边,帮他隔开旁边的挤撞。两人在一个变戏法的摊前看了好久,表演确实精彩,又是大变活人、又是人体悬浮,青铭平时看杂耍把戏的机会不多,一时也看得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身旁的李朗却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大惊,赶忙拨开人群寻找,周围的人被他推开,发出不满的声音。青铭不管不顾,选了一个方向寻去。   他暗暗自责,怎么一时松了警惕。昨晚的折磨耗尽了他的力气,此时想到小少爷可能被歹人劫去,一时急火攻心,便觉得眼前有些虚晃,他强行提气,打起精神,就在这时,却听到身后李朗喊他的声音。   青铭转过头去,李朗就站在不远处,一手背在身后。   他快步上前,两手握住李朗的肩膀,“小少爷您去哪儿了?”   李朗道,“我刚才见你看得入神,便想自己去买些东西,没想到等我回去,你已经不见了。”   “您要去买东西,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呢?”青铭的语气里带了焦躁。   “我……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惹你着急。”李朗第一次在青铭脸上见到有些生气的样子,心虚起来。   “……”青铭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松开双手,恢复恭敬语气,“不,该道歉的是属下,是属下一时失神,没有尽到守护您的职责。”   “好了,”李朗面上有点不好意思,“我现在也没事,咱俩也别互相道歉了,回客栈吧,我有东西给你。”说完便不由分说拉起青铭的手腕,往客栈走去,青铭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拎了一个包好的盒子。   回到客房,李朗把盒子打开,拿出一件青色的直身外衫递给青铭。   “送给你的。”看到青铭不解的样子,李朗解释道,“怪我太粗心,从南到北,天气冷了不少,我自己倒是带了衣服,可你总是穿得那么单薄,我都没想起来早点帮你添置件衣服。”   “所以,小少爷您刚才是帮我去买衣服了……”青铭有些发怔。   “嗯,”李朗冲他讨好的笑了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害你担心了,看在衣服的份上,可不可以不生气了?”   “……属下没有生气。” 虽然还没穿上,但是心口已经充满了暖意,青铭不由握紧了手里的衣衫。   “没有生气就好。我觉得青色很适合你,所以选了这个颜色,不知你是否喜欢?”   “谢小少爷,属下很喜欢。”青铭低头答道。   李朗想从下凑过去看他,青铭却把头偏向了一边,趁李朗不注意,用力眨了眨眼睛。   “那快试试合不合身吧。”   衣服试在身上,剪裁得体,布料虽不算上乘,但质地舒适,衣衫在腰带和袖口处都有同色的暗纹设计,想来是李朗精心挑选而来的。   李朗看着眼前之人潇洒自然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日,青铭每晚都安排李朗早早休息,李朗注意到他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估计他比较劳累,便也乖乖听话。   到了行程的最后一日,两人露宿山间。   “明日翻过这个山头,便可到达天鸿山庄了。”青铭告诉李朗。   李朗心中既期待又不安,点头应了应。   露宿山间对李朗来说,是种乐趣。   一路而来,他和青铭学习了不少野外生存的技巧。   这晚,二人找了一个空旷的高地,停下马车,点上火堆。   青铭帮他在马车上铺好被褥,因为青铭会在马车外守夜,李朗便把另外一些被褥毯子搬下马车,并在马车附近撒上驱虫的药粉。   青铭下车又检查了一下,在薄弱环节补充了一些药粉。   夜半时分,许是对明日的相见过于激动,李朗从梦中醒来,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走出马车。   却见马车外火堆正旺,像是刚刚被人添过柴火,但是青铭却不见了踪影。   他觉得奇怪,便下车寻找。   高地下方不远处有一个河滩,李朗被水声吸引,来到了河边。   月色如银,星光皎洁,河面波光闪烁,如梦似幻。   一个男子的背影立于河水之中,水滴顺着他披散的头发和chi luo的身体蜿蜒流下,使他宽阔的胸背和劲瘦的腰身上的每一块肌理都更加分明。   青铭听到岸上的动静,猛的转过了身。   披下的湿发柔和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麦色的肌肤在月色下显得朦胧光滑,他的身躯修长挺拔,神色却显得疲倦虚弱,那深沉的目光倒影着星辰。   李朗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下下腹,心中的qing热噼啪炸开,“青铭……”他嗫嚅着那人的名字。   青铭看清来人,便直直走上岸边,还没来得及捡起地上的衣服,就被一人猛的抱入了怀中。   同为男子,他当然知道抵住下身的坚/挺意味着什么,他从李朗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yu望。   李朗突然回过神来,深深喘着气,松开手去,面上十分窘迫,刚想扭头跑开,却感到青铭轻轻拉住了他,同样轻轻的还有青铭的声音,“小少爷……想要吗?” 第21章 第二十章   “可以……吗?”李朗生怕自己产生了幻觉,小心翼翼的询问。   青铭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向他缓缓点了点头。   李朗心跳加速、激动狂喜,这样的默许有如you人的邀请,年轻的他再也无法抵抗。   他上前紧紧搂住青铭,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摩挲,呼吸他的气味。青铭的身体还带着水汽,体温很低,李朗迫切希望用自己的温度点燃面前这人。他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很快脱光了自己,并在脚边找了一块相对平整之地,蹲下来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的衣服和青铭的衣服叠放铺在地上。青铭也跪下帮他铺整,刚整了两下,李朗热切的亲吻便来到他的脸旁耳边,手臂环抱他的肩膀,压着他躺倒在衣服上。   李朗躺在青铭身侧,支起身子俯看他英俊的样子,剑眉入鬓、双眸澄澈深邃,高挺的鼻梁和男子好看的唇形。   “青铭,你长得真俊。”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李朗还是说出了口。   青铭被这么夸赞,面上有些尴尬,微微偏过头去。   李朗再也按捺不住,俯身下去,细细密密的热吻落在青铭的眉眼、鼻梁和唇边,再沿着他的脖子向下亲去,在锁骨处流连许久,手也没有停歇,从青铭的胸口到腰腹来回摩挲,手下的肌肤结实紧致,吸引着他的抚摸。   随着李朗的动作,青铭的身体难耐的niu动起来,胸膛也加大了起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chuan息,他犹自压抑着自己的chuan息,却更添了禁yu的美感。   这时,李朗转而去tian舐青铭漂亮的喉结,满意的听到青铭的chuan息又加重了几分。李朗便从喉结往下,一路吻过他的胸膛、胸膛的两点、腰部、腹部,人也从侧面挤到了青铭修长的两腿之间。   他从未有与男子做过的经验,却也看过一些话本邪书,凭着印象,李朗抬起青铭的一条腿,用一根tian湿的手指向他的hou穴猛的探了进去。   青铭的身体骤然紧了一下,不适的痛感从身下传来,他努力放松着身体。李朗的手指开始前后动作,不一会儿,便试探着伸入第二根手指,里面触感干涩,虽然青铭没有出声反对,但是李朗心里有些担心,男子的hou穴是否可以承受他的yu望。   青铭正闭眼承受着李朗手指的开拓,突然感到小腹上滴落了几滴水滴,他抬眼望去,李朗的额头布满汗珠,显然已忍得辛苦。   “小少爷,可以了……”青铭心中感动而又不忍,出声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有些湿润沙哑。   “青铭……”李朗的下身已经zhang得发痛,看到青铭肯定的眼神,再也忍耐不住,抬起青铭修长的双腿,往上一压,xia身便猛地ting了进去。   “唔——”猛烈的冲击还是超出了想象,青铭咬住嘴唇,把痛呼咽入口中,他的身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腰身反射性的想往前缩,他的手指抠入地面,强迫自己迎合李朗的进入。   狭窄的甬道还是很干涩,李朗刚一进入,便觉得挤得发痛,险些失守,“青铭……你放松一点……”他粗重的chuan息着停下,想等青铭适应。   “小少爷……你动吧。”青铭大口的呼吸着,不知自己是否做到了放松。   李朗忍耐不住,开始前后挺jin腰身,甬道逐渐湿润起来,一开始他还想顾及着节奏,几下之后,本能占据了上风,他在青铭体内用力驰骋,那种占据喜爱之人的感觉让他疯狂。   青铭感到自己像在水中,随着李朗的挺jin起起伏伏,身下的痛楚虽然明显,却开始转化成一种陌生的kuai感。虽然不愿发出shen吟,但随着每次zhuang击,他从胸腔中却自然的发出闷哼,与李朗的chuan息混在一起,交织出情yu的夜晚。   今夜“蚕心”毒发时,他浸身到河中,想用河水的冰冷麻木身体、熬过痛苦,子时刚过,却被小少爷找到。   虽然隐约有些感觉,但当李朗对他表现出那么明显的yu望时,他还是有些吃惊的。   此次回到山庄,怕是重罪难逃,此生孑然一身、身不由己,看到小少爷那充满渴望的眼神,他竟分不清自己是鬼迷心窍还是意乱情迷,就给出了自己。   又一次大力的挺jin,痛苦与快感交织,如同生之欢、死之惧的对立,一下直冲脑髓,青铭紧紧皱起了眉。   “青铭……青铭……青铭……”李朗呼唤着他的名字,俯下身子去吻他的眉头。青铭睁开眼睛,在李朗的双眸中看到了晴朗的星空,他紧扣地面的手也被李朗握入手中,十指相扣,宛如有情人一般交chan。   突然,李朗加快了冲ci,几下之后,猛地一个楔入,一股热流she入了青铭ti内。   李朗撤出青铭的身体,躺到一侧。   青铭也没有动弹,毒发的折磨和承huan的过程,让他浑身已使不上力气。   李朗从gao潮的余yun中回过神来,他支起身子看向青铭,有液体顺着青铭的大tui间流出,bai浊中混着几缕暗色,李朗反应过来那是血迹。   “对不起,我把你弄伤了……”他搂住青铭道歉。   “属下无妨。”青铭抬手轻轻拍了拍李朗的背,李朗忘情的样子让他心里也有一种充实满足。   李朗看向青铭的小腹处,青铭刚才并没有xie身,他的fen身正半抬着头,孤单的立着。   他一手从青铭的肩膀下环过,把人搂在怀里,一手握住了青铭的fen身。   “小少爷……”不出意料,听到那人的惊呼。   “我帮你。”李朗吻向青铭的唇边,那只手也tao弄起来,他按着对自己身体的经验,上下快速动作着,同时拇指在fen身顶部按ya打圈。   青铭起先有些抗拒,很快便扬起了脖子,喉结翻滚。   李朗看到青铭微阖的眼睛里闪着湿润,面色染上嫣红,双唇微微开启,吐露着chuan息。两人肌肤相贴,他能够感受到青铭胸膛起伏的节奏。这般风景,让他手上更加卖力。   “小少爷……放手……”手中的fen身挺li涨大,青铭开始niu动身体。   “叫我李朗。”李朗在青铭耳边低语,坏心眼的刮擦着他fen身的顶端。   “唔……”青铭低吟,不愿叫他的名字。   “叫我李朗。”李朗再次要求,他手上不停刺激,同时亲吻着青铭的耳边、颈窝,发现那里好像是青铭的min感区,亲吻加重了青铭的chuan息。   “小少爷……李……朗,求您……放手……”青铭低低唤道。   李朗心中悸动,吻上青铭的双唇,舌头探入他的口中。   青铭没有抗拒,任李朗在他口中汲取甜蜜,甚至有些微微迎合。   一吻结束,就听李朗的声音在耳边道,“青铭,我喜欢你。”   青铭睁大了眼睛,fen身随着话音骤然又zhang大了一圈,身体猛的紧绷,腰部向上一挺,发出一声压抑的叹喟,一股bai浊自fen身ding端涌出,弄湿了李朗的手。   “青铭——”李朗对青铭的反应好生欢喜,紧紧搂住他。   “对不起,属下弄脏您了。”青铭只失神了一下,便向李朗道歉。   李朗的头贴在他颈间摇了摇,“你是我的!我要把你要过来。”   “……”青铭一阵沉默。   李朗忍不住抬头去看他,明明是深沉没有波澜的眼神,李朗却在里面看到了悲伤。   “小少爷,睡吧。”青铭伸手拂上了李朗的睡穴。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李朗自马车中醒来,浑身清爽,显然已经被收拾过了。   马车帘子外,是青铭靠坐的身影。   “青铭。”他掀开帘子。   “小少爷早。”青铭朝他微微笑道,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呃……我昨晚后来好像睡着了,是你把我抱回来的吗?”李朗摸了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明明青铭是承欢的那方,他却自顾自睡着了。   “是,您休息的可好?”   “挺好的,青铭,你的伤……没事吧?”李朗想到昨晚弄伤了青铭,一阵自责心痛。   “已经无碍了。”   “你……昨晚一直坐在马车外面,没有休息吗?”   “属下已经休息过了。”青铭深深看了李朗一眼。   两人向着山庄出发。   李朗一路和青铭一起坐在赶车位,忍不住拉着他的一只手玩弄,时而捏捏他修长的手指,摩挲他指腹上的薄茧,时而和自己的手扣握在一起,青铭任他拉着,单手赶车。   李朗路上找着民间传说、话本故事说来逗青铭开心,俗套的故事被他眉飞色舞一说,凭添不少乐趣,青铭一直听得很认真,偶尔捧场的和他讨论讨论情节。   临近傍晚,马车翻过山头,在盘山大道上又走了一段,便到达了天鸿山庄。   山庄位于都城郊外苍云山脉的半山腰,石块堆砌起高门和围墙,“天鸿山庄”四个大字在门头赫然醒目。   青铭出示了玄铁腰牌,说明情况,一个门卫便牵过二人所乘的马车,放二人步行进入,另有一个门卫入内回报。   庄内墙边花草树木繁茂,生机盎然,院落宽敞大气。李朗跟着青铭一路向里,穿过一进的院子,一个身着棕色葛布长袍的人迎面而来。   “见过孙管家。”青铭向来人深深鞠躬施礼。   那是一个约莫接近五十岁的微胖男子,唇上留着两撇胡子,长相有些喜庆,却透着一股精明。   他看了看李朗问,“这便是小少爷吗?”   “正是。”青铭道,同时向后退了一步,让孙管家走近李朗。   “我领小少爷进去,你便回暗堂复命吧。”孙管家没看青铭,走到李朗身边,冲他露出一个拉近距离的笑容。   “青铭不一起吗?”李朗回头看青铭,青铭却低着头,没有看他。   “暗卫出任务回来要先复命。”孙管家解释道,“老爷得到通报,已经在正厅等着您了,快随老仆一起进去吧。”   “属下告退。”青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朗还在犹豫,孙管家又笑着催了一句,“快吧,小少爷。”   “哦。”他跟着孙管家向里走去,转头再看,青铭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空荡荡的院落在他身后。   跟着孙管家穿过一段水榭亭廊,又来到一处宽阔的院落。几级台阶之上,青瓦红柱的厅堂便呈现在眼前。   “老爷,小少爷来了。”孙管家引李朗入内。   厅内一人本在来回踱步,手中盘着珠串,闻声,便将珠串戴回手腕,走向门口。那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身着锦衣,身形健硕,虽然两鬓有些花白,眼角已有皱纹,但走路脚下生风,两眼炯炯有神。   李朗心想,这便是我爹吗?   那人也把李朗打量在眼中,略瘦的身形透着一股机灵劲,个子不矮,眉眼生得好看,尤其那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让他想到了午夜梦回时李娘的眼睛。   “朗儿……”祁天鸿一时激动,上前扶住李朗的肩膀。   “……”李朗张了张嘴,本想应景的唤声“爹”,话到嘴边,却哑了声音,虽然想了千百遍与爹相认的样子,但事到临头,他更多感受到的是难为情。   “老爷——”孙管家在旁边微微使了个眼色。   祁天鸿收回双手,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拍拍李朗的肩道,“好孩子,一路过来辛苦了。”   “不辛苦,是青铭带我回来的,一路都挺开心的。”李朗忙道。   “那个暗卫?哼!”祁天鸿皱了一下眉,转而又和颜悦色的对李朗道,“孩子,你娘和你后来的遭遇,我已从前几日的飞鸽传书大致了解了。我对不起李娘,没有来得及接她回来过好日子。”   “……”李朗见他面上露出悲切的神色,出口安慰道,“我娘已经过世多年了,知道你……您这么惦念着她,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说着,还伸手拍了拍祁天鸿的手臂。   祁天鸿看着李朗手上的动作,不由笑了笑,“好孩子,”他稍微顿了一下,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腰后面有一块梅花妆的胎记,能给我看看吗?”   “……”李朗了然,原来还是要验明一下正身,他不由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脱口就认爹,也是理解,大户人家,认子这种事情,总是得严谨才行。   李朗点了点头,直接解开上衣,胸口佩戴的青玉露出,祁天鸿看到点了点头。李朗把衣服褪至腰间,祁天鸿看到他的胎记,伸手碰了碰,那手带着热度,李朗不由缩了缩身子,“痒……哈……”   “这孩子……”祁天鸿的声音带上了宠溺。李朗刚转身正对他,就被抱了个满怀,“郎儿,你总算回到爹的身边了!”这次的拥抱结实紧致,把李朗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他被那人的情绪感染,终于轻声叫道,“爹……”   青铭一回到暗堂便被押入了刑堂。   他在刑堂深处的一个刑房内一动不动的跪着,静候对他的审判。   两个施刑人在房内一起等着,一人忍不住对他道,“青铭,你说你,这次戴罪寻回小少爷,本来就算死罪难逃,说不定活罪能免,你偏偏路上耽误,超出一个月的复命时间。你也知道暗堂的规矩,数罪并罚,定不会给你痛快了。”   青铭低着头没有说话,那人觉得无趣,便也不再出声。   月上枝头,月光从刑房顶的小窗照下,投出一道凄凉的光束。   刑房内几个火把燃烧跳动,将墙壁周遭的各式刑具照得阴森恐怖。   一个监刑者走进刑房,向屋内人道,“老爷已经和小少爷父子相认。青铭此次寻回小少爷,但延误复命时间,功过相抵。之前保护大少爷失职一罪,按规矩——处刑杀。”   “青铭领罪。”跪着的人伏身叩首,他的手在那一瞬紧紧握了下拳,旋即认命的松开。   两个施刑人站了起来,褪下青铭的上衣,在他身上几处大穴扎下银针,封住他的内力。然后把人拉到墙边,用铁链锁住他的四肢和脖子,捆在十字木架上。   两人挑选了鞭子,便开始了第一轮的行刑。   这晚,祁老爷和李朗单独用了晚饭。   他问了李朗这些年的生活,说了自己和李朗的娘相识相处的经过。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   “我的名字是你起的?”李朗听他爹说到这事,有些吃惊。   “是啊,爹在你满月的时候才离开,那时已经给你起好名字了,你是‘昀’字辈,爹帮你取名‘昀朗’。”   李朗想,当年他娘木木呆呆,只记得自己姓“李”,又唤他“朗儿”,所以他便一直用着“李朗”的名字至今。   “朗儿,”正想着,又听他爹道,“今天晚了,改明儿,爹带你认认山庄的几个管事。爹有三个关门弟子,分别主管山庄的武事。大弟子秦严,主管暗堂,主要负责暗卫的选拔、训练和管理;二弟子韩白江,主管药堂,负责山庄的医药方面;三弟子殷九山,主管武堂,山庄目前还有一些武馆,会招一些前来习武强身的弟子。不过你爹已经退隐江湖了,教授弟子的事情,基本已作为一种营收,直接放手给殷九山负责。另外就是孙管家孙有伦,他这些年帮着我打理山庄生意,是管账的一把好手。”   李朗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勉强点头表示了解,祁天鸿见状,哈哈一笑,“这些爹都会带你慢慢熟悉的,你想要学文习武,爹也会请来名师教你,把你这些年吃的苦都给你补上。”   李朗心想,这些年虽不说活得荣华富贵,但也随性自在,现在一堆事情要他慢慢熟悉,真不知哪边才是真的苦。   他心中一直挂着一件事,此时挠了挠头,便对他爹开口,“爹,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他爹摸了摸他的脑袋,等着他说。   “我……”虽然觉得一来就和大哥争人确有不妥,但是他还是想试试,“我想要青铭当我的贴身暗卫。”   “什么?”祁天鸿吃了一惊,随即面上露出一点愠色,“是那个暗卫求你的?”   “哦,不不不。”李朗赶快摆手,怕他爹误会,“我就是这次从锡城过来,一路受他照顾,觉得很是投缘,所以,想问问爹能不能把他调配给我……”   “一路照顾,那是山庄暗卫应该做的!”祁天鸿拂了下衣袖,“你要是想要贴身暗卫,爹明天就带你去暗堂挑选,你喜欢哪个,就让哪个认你为主。只是这青铭,已经认你大哥为主,暗堂自成立以来,贴身暗卫就没有易主的先例,何况你大哥也没说不要他,‘君子不夺人所好’,朗儿这你应该听过吧?”他觉得李朗还是有点太心无城府了,看来今后还得多多教他。这青铭未必能活过今晚,此事不提也罢,日后找了新的暗卫伺候朗儿,他估计也很快会忘了此事。   “……”李朗见他爹一口否决,一时想不出下文,便问,“我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大哥前几日已经醒过来了。明日,你便可见到他。”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一桶冰冷的盐水猛的泼上青铭的身体,冲刷了他满身的血污冷汗,那蛰人的痛苦把他在昏迷中生生痛醒,眉头痛苦的紧蹙,喉中发出一声悲鸣,头向后仰去抵住木架,拉长了肩颈的曲线,身体本能的剧烈扭/动,想要逃离,拴住他的锁链被摇晃的哐啷作响。   两百刺鞭刑毕,施刑人歇了歇手,也让受刑的人恢复痛觉。他们把青铭从架子上解下,将他双手折到背后,再用锁链捆住吊于刑房梁上,只留他足尖刚刚点地。   施行之人分别拿起一根铜杖,一前一后狠狠砸向青铭的身体。   青铭此刻没有内力护体,身体被铜杖击打得前后摇晃,反折的双臂承受身体全部的重量,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浑身无法抑制的发颤,头发完全濡湿遮住脸庞,浑身的鞭伤不断渗出鲜血,顺着身体蜿蜒而下,在脚下汇成一滩。铜杖击在他的前胸后背,震伤了肺腑,口鼻渐渐流出鲜血。   然而,刑杀的酷刑又何止这些,不全部熬遍不会结束。   “啊——”又一杖击在他的肋下,一直咬紧牙关的人突然发出了不可抑制的惨叫。青铭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想要佝起身子,却因为被吊着没法弯身,身体扭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他面容扭曲,喘息大大加剧,似乎随时都要窒息。   就连施刑的人也吓了一跳,这般反应,不像是刚才刑杖所致。   突然,一个人推开刑房的门走了进来。   青铭此时体内“蚕心”发作,他垂着头,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猩红模糊,在勉强聚焦的目光里,看到一双黑缎镶玉的靴子来到自己面前。紧接着,他的下巴便被那人用力捏住抬起。   “主……人……”青铭看清来人,艰难的叫道。   来人二十来岁,一身紫色绣纹长袍,身材高大,长方脸型,浓眉薄唇,一双丹凤眼透着灼灼目光,颇像祁天鸿年轻时的模样,他手指收紧,像是要把青铭的下巴捏碎,“当年认主立威训诫时,能够忍住一声不发的青铭,现在居然会这样惨叫,真是难看死了。”   青铭生生忍耐,再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就是这种隐忍倔强的表情,让自己还不想这柄利剑那么快折断。祁昀轩轻哼一声,放开了手。猛地失去钳制,青铭向下倒去,又被反折的手臂生生吊住。   祁昀轩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其中一个施刑者,道,“子时一过,你便给他服下这药。”   看施刑者有些困惑,他补充道,“青铭中了‘蚕心’,这是一个月的解药,今晚这次毒发算是这次事情最后的惩罚,毒发结束你便给他解药。刑杀之刑到此为止,我会去向秦师兄解释。等人服了解药,便送他回我院中的住处。”   说完又看了青铭一眼,便抬步离开了刑房。   施行人握着解药,向青铭开口道,“青铭,大少爷饶你一命,你就心存感激吧。这解药暂时还不能给你,需得等你熬过今晚毒发。”   “蚕心”何等厉害,他不是不知,受刑之人从大少爷走后,便不再发出呻/吟,只是他全身扭曲起伏的肌肉,昭示着身体的痛苦。   施行人心中暗叹,不知大少爷是真的心存仁慈,还是有心折磨。   “青铭……知道,谢……您……费心。”青铭的声音破碎沙哑得不成样子,勉强应道,便重又咬紧牙关,开始忍耐。那本应生死无怨的内心,似乎有了一道向往的光,今后即便遥不可及,只要远远观望,便也心有慰藉。   李朗听闻大哥前几日已经醒来,明明应该因着骨肉亲情到欣慰,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这样一来,不知大哥的心意,想要青铭似乎更难了。   这时,祁天鸿打了个哈欠,伸手揉向自己的额头,孙管家时机恰当的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老爷、小少爷,时候不早了,二位早点休息。西院房间已经为小少爷收拾好了,老仆稍后带您过去。老爷,今晚的安神药,请您服用。”   祁天鸿端起汤药喝下,李朗好奇的问,“爹,你平时入睡不好吗?”   “唉……”祁天鸿叹了口气,“爹没事。”   “老爷,我们专程请的道士后天便到。”孙管家这时道。   祁天鸿瞪了他一眼,孙管家低头接过碗不再言语。   “朗儿,你跟孙管家回房休息吧,爹也回去了,明早会有仆人叫你吃饭。”祁天鸿起身吩咐。   “好的,爹。”   李朗跟着孙管家往厢房去,他忍不住还是问道,“孙管家,我看我爹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你们说到什么道士,是怎么回事呀?”   “小少爷,这些都是杂事,您无需知晓烦心。”   “孙管家,告诉我嘛!”越是这么说,李朗就越是好奇。   经不住李朗央求,孙管家叹了口气,向他道明了事情。   原来,自半个月前起,祁老爷睡房外的池塘,每到丑时,便水波震荡、嗡嗡作响,往往要震足一个半时辰。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地震,然而只有老爷房外的池塘有震荡,山庄其余地方都平安无事。丑时正是人睡眠正深的时候,被连续叨扰了几日,祁老爷便神经衰弱起来,不得不换到其他院落睡觉。山庄里也开始传出说法,一是说祁老爷年轻时闯荡江湖、犯下杀孽,现在是鬼怪作祟;一是说这山庄风水出了问题,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祁老爷下令严惩谣言者,已经杖责和赶走了两三个仆役。   “那现在那个池塘呢?”李朗问。   “那个院子暂时封了。之前找了一两个道士来驱鬼,没有效果,后来我们寻访了真云观法力高强的木清道人,因他前几日在云游,后天便会前来施法除祟。”   李朗点了点头,孙管家见他若有所思,便补充道,“小少爷这几日没事也不要靠近那个池塘,以免徒生意外。”   “知道知道。”   “哦……”孙管家似乎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朗问。   “小少爷是不是想把暗卫青铭从大少爷那里要来。”   “是啊是啊,你可有什么办法?”   “老仆建议,您还是暂且不要向大少爷提及此事的好。”   “为什么?”   “大少爷行事果断、很有主见,除非他自己不要,否则绝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您初来乍到,还是先与兄长处好关系实为上策。另外……”   “嗯?”   “暗卫青铭虽然本领高强,但老仆听说此人偶有乖张主见,还在暗堂受训时,曾把决斗对手放生,差点被罚致死。也只有大少爷才能压住此人性子,其实也许并非您的贴身暗卫良选。”   “……”明知孙管家是好心提醒,听在李朗耳中却是另一番理解,才几个时辰不见,他已经开始思念青铭。他从他爹和孙管家的话中捕捉到一个关键点,如果他大哥亲自松口,那么要来青铭便有可能。但究竟该怎么做,他心中尚无办法,只能见机行事了。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子时已过,青铭服了解药,被解开束缚,他摔在地上,刑伤和毒发让他一时无力起身。   施行人便一人一边,把他架起,依命要把他拖回祁昀轩住的东院。   青铭还有意识,被一路拖着,身后留下一串血迹。快到门口时,另一边刑房里有两人抬出一个蒙着白布的担架,经过青铭身边,白布因颠簸滑落,露出一个赤/裸的男子上身,男子面唇发紫,似乎已没了生气。   青铭注意到男子身上有一处奇怪的疤痕,顺着心口沿肩膀爬到左上臂,只看一块像是陈年旧疤,但整体看来,却是身体内部发出的痕迹。他觉得这疤痕很是眼熟。这时,就听抬担架的人向他身边的人说道,“大少爷在戴罪奴仆身上试的新药,定时毒发,人已经没气了,哥几个这就把他抬出去。”   一阵电光火石,他突然想到自己确实见过一样的疤痕,就在刚到锡城时,威吓林开说出青玉的由来,他把林开压在桌边,那人衣袖滑落,也是上臂同样位置,露出的痕迹。   青铭心中陡生恐惧,如果说,林开身上的痕迹也是服食药物所致,这药又是来自大少爷,那么,小少爷被发现的线索,难道是主人刻意安排?甚至说,主人这次遇刺时间如此巧合也是一种安排。那么,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自己,是否把李朗带入了未知的深渊?   这种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跟着架住他的人的脚步踉跄前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念渐渐明晰:此事事关重大,然而线索迷离,他谁也不能说,如果是个误会,就是挑拨兄弟阋墙、污蔑主人的大罪;此次回到主人身边,他只能暗中查探,真有万一,也有探得先机的可能,从而……护得心中那人。   第二日,祁天鸿带着李朗去后院拜见了祁昀轩的娘,也就是山庄的大夫人。   大夫人出身大户,这几年深居后院,吃斋念佛,表情寡淡的接受了李朗的拜见。   一整天,他被祁天鸿带在身边熟悉山庄,在账房见到了大哥祁昀轩,祁昀轩正忙着核对前段时间的账务,如同他爹初见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欢迎,与他寒暄几句,便又开始忙碌。祁天鸿见两人初见愉快,便也笑得开心,只有李朗觉得他大哥面上带笑,眼神却无甚感情,只能慨叹家宅深深人心难热,倒也不觉奇怪。   晚上,山庄里准备了酒席,庆祝李朗的到来。   祁天鸿的三个关门弟子悉数在席,秦严约有四十岁,一身暗袍,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韩白江和殷九山都是三十来岁,前者身着白衣,有些医者风范,他刚刚回乡扫墓回来,在席间分给大家一些特产;后者则身形瘦削,鹰眼如炬。三人皆是管理各自分堂的一把好手。   席间,祁天鸿将李朗介绍给大家,李朗也随祁昀轩一样,唤几个弟子为师兄,按着他爹吩咐,前去敬酒。   李朗以往喝酒,也就三五好友小聚,喝得随意,正式酒席规矩不甚了解。先敬到秦严,秦严与他客气,将酒杯端低,他也就随意碰上,准备喝下,祁昀轩看在眼里,鼻里发出一声轻哼。   祁天鸿圆场道,“哎,朗儿,秦严算是你的师兄,怎得也得你的酒杯端低,表示敬意。”李朗这才反应过来这酒杯高低的规矩,一时有点尴尬,秦严哈哈大笑,表示无妨。   一顿饭吃下来,总还是有些拘束紧张。酒席结束,众人还在闲聊,李朗谎称自己喝得有些头晕,便提前离了席。   他假装往西院走去,走到半路,看到左右无人,拔腿便跑向东院。   山庄道路曲折,他凭着白天的印象,还是绕了几个弯路,才找到东院入口,轻巧避开几个仆人进到院内,他看准了主厢房左边的一个小小的偏厢,那里现下正亮着昏黄的灯光。   李朗猫身到门前,轻轻敲门。   屋内响起一阵收拾的声音,接着,青铭便打开了房门。   李朗心中欢喜,一下站起,伸手将青铭环住扑进屋内,却没有注意到青铭脸色猛的一白。   青铭一边退进屋内,一边挥手用掌风把房门关上。   李朗放开青铭,端详他的脸,却发现短短一日不见,青铭的脸颊竟然明显瘦陷下去,脸色苍白泛青。   “青铭,你怎么了?” 李朗担忧的问。   “属下无妨,倒是小少爷,你怎么来了?” 青铭向李朗摇了摇头,他的手臂本已虚虚环上李朗,堪堪就要搭上那人后背,却还是暗自握了握拳,悄悄放下。   “我不信!”青铭虚弱的太过明显,李朗吸了吸鼻子,问道一股混着药味的血腥气,他心中一紧,便去扯那人的衣襟,青铭一开始用手去捂,终是拗不过李朗,由他把衣襟拽开。   沾满血迹的绷带裹满上身,“青铭……”李朗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是谁弄的?”   见青铭不言语,他愤怒道,“是我大哥是吗?他为什么要打你?我去找他算账!”李朗的眼睛都红了,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才离开自己一日,便被折磨至此,他恨不得找那罪魁祸首拼命。   “小少爷,”青铭拉住他,“不是大少爷,是青铭之前犯了错,故受了暗堂的罚,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犯了什么错?”   “属下……”他刚想解释,却听到东院入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李朗没有内力无所察觉,但青铭已经立刻辨认出那是祁昀轩的步伐。   他狠下心来,手上使了个巧劲,把李朗推离两步。   李朗不解的看着他,就见青铭单膝跪下,摆出标准的回话姿势,道,“请小少爷莫要再来找属下了,您若需要玩伴,自可请老爷为您安排,请恕属下有要职在身,实在无法相陪。”   “……”李朗被青铭说的有些发蒙,伸手去拉他,“青铭,你怎么了?”   青铭却不像往日那样顺势起身,仍然跪着一动不动。   “你是讨厌我来找你吗?”李朗觉得难以理解,明明前天两人才肌肤相亲,一切那么美好,青铭却突然变了脸。   “属下不敢。但属下是大少爷的贴身暗卫,此生只奉大少爷为主,与您往来过多,恐被大少爷生出嫌隙,还请您见谅。”青铭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深深刺入掌心。   “大少爷!大少爷!原来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那你带我回山庄这些天,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李朗忍不住叫起来,青铭的态度太过陌生,他实在难以接受。   “那是属下职责所在。”   “可是那晚……”李朗想问出口,如果不喜欢,为什么愿意和我做那种事情。   青铭感到大少爷就在门外,他怕李朗后面的话脱口而出,咬了咬牙抢先道,“属下对您各种照顾,还因存了一些私心,属下之前守护大少爷不周,害大少爷重伤,此次回庄复命,本以为死罪难逃,便想借着您这的好感,请您帮属下求个情。但是大少爷仁慈,昨夜已经饶了属下的死罪,属下感恩戴德,今后更当鞠躬尽瘁、全心奉主。”   “……”李朗听了这通来由,一时根本觉察不出其中的漏出,只被青铭一口一个“大少爷”打得体无完肤,他回头想想,青铭确实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到自己这边来。李朗觉得自己一腔热忱被这人踩在脚下,碾得稀巴烂,自己的欢喜爱意,本以为得到回应,现下却成了一个笑话。   他不由往退后了两步,惨笑道,“好!好!青铭,算我瞎了眼,你好好服侍你的大少爷吧,我要是再来找你,我便不是人!”说完,便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房门来回空荡,冷风灌入,青铭跪在屋内,没有起身。   “呵呵……没想到我的贴身暗卫对我这么衷心。”片刻之后,祁昀轩踱进了青铭屋内,见青铭还没起身,便来到他的面前蹲下。   青铭低着头道,“属下见过主人。”话音未落,便觉得自己的脖子被祁昀轩单手掐住抬起,祁昀轩手下没有留情,越掐越紧,青铭昂起头痛苦的喘息起来,抬手去拉祁昀轩的手臂,并不是想要反抗,而是本能的挣扎,就在他感到自己快要昏迷的时候,祁昀轩猛的松开了手,空气重新灌入肺中,青铭猛烈的咳嗽起来,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你对我弟弟太凶了,我不喜欢。”祁昀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属下……咳咳,属下知罪。”青铭伏身道。   “嗯,起来吧。”祁昀轩下令,“这几日便在厢房养伤,都不用当值了。”   “……是。”   子夜时分,西院仆人巡房,发现李朗不在房中,急忙回报。一众人等开始寻人,消息传到东院,祁昀轩也派出几人。这时,一条人影从偏厢掠出,跃上房顶,也四下寻找起来。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李朗从青铭房内冲出,在山庄内胡乱一转,便迷了路。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一个被长绳拦住、挂满符咒的院子门口。   他想了一下,便明白这便是那闹鬼的池塘所在的院子。   李朗脑袋发蒙,心想索性不如让鬼抓了去,也比这般心中钝痛来得痛快。   闹鬼的院子无人守卫,他便从两根长绳间钻了进去。   坐在院中的台阶上,院中偶有虫鸣,月色洒在池塘的水面上,泛出点点亮光,让他不由想起了那个多情的夜晚。   他心中难过,忍不住静静流下泪来,哭着哭着,便抱膝睡着了过去。   李朗是被水面的震动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前方的水面波纹震动,水滴翻滚,发出嗡嗡的声响,震得他的耳朵也有些开始耳鸣。   他走到池塘边上观察了片刻,未有水鬼伸手出来。李朗吸了口气,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脱下鞋袜,纵身一跃,跳进了池塘。   池塘约有三四米深,李朗憋着气往下潜去,他努力睁眼看去,发现池塘一个侧壁上有个大洞,似有活水灌入,他想游近再看,却发现腿脚竟被池底的水草给缠住了。李朗用手去扯水草、再用脚蹬,那水草却越缠越乱,怎么也摆脱不掉。李朗在水中滞留多时,渐渐憋不住气,他只得用手捂住口鼻,胸口却缺氧的想要炸裂。   就在这时,就听水面扑通一声,又有一人跳了下来。   李朗抬眼去看,青铭矫捷的身影如同游龙,几下便划到他的身边,捂住口鼻的手被拉开,青铭冰冷的唇吻上他的嘴唇,空气度入他的口中,他贪婪的吮吸着。   青铭右手一伸,一把匕首便从袖口弹入手中,他暂时和李朗双唇分开,示意李朗不要乱动,出手如风,几下便把缠着李朗的水草割除干净,搂着李朗一下划出了水面。   李朗趴在池塘边上大口喘息,两人仍然身在水中,那震动的池水拍打着二人的身体。   青铭忍不住用脸去贴了贴他的脸,“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的向李朗道歉。   李朗看向他,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哭红的还是被水刺激的。   “你还来救我干嘛!”他心中羞愤难当,伸手推向青铭的胸口,这一推手劲颇大,青铭身上的伤口刚才本就被水浸透,这下更是从胸口的绷带渗出血来,胸前的池水泛出一圈圈的淡红。   青铭搂着李朗的手却没有放开,“小少爷,”他忍痛说道,“青铭不过一介下人,不值得您如此用心,您应该好好爱惜生命。”   “啊?”李朗听到后半句有些发愣,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留了鞋袜在岸上,看起来还真有点为情自杀的样子。   “呵,青铭,你以为你是谁?”讽刺的话让李朗产生了报复的快感,“你以为本少爷会为了你自杀?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就是为阿猫阿狗自杀,也不会为了你自杀!”   青铭幽幽的看着他,继而垂下了眼睛,“小少爷说的是。可您刚才……”   “我刚才是想调查池塘闹鬼的事情,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朗看向青铭胸前,那鲜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快回去吧,你的大少爷发现你不在会奇怪吧。”他开始挣脱青铭搂着他的手。   青铭轻轻放开手,道,“请小少爷和属下一起回去,大家发现您不在厢房,正在满院找您。”   “我不回去。”李朗倔了起来,青铭觉得眼前景象似曾相识,一如之前在锡城大牢一样。   “我刚发现了一些线索,准备去查探一下,要回你回吧。”说着,李朗便想再次潜入水中。   “小少爷,”青铭拉住他,“让属下陪您去吧。”   “你?”李朗刚想说什么,就听青铭又道,“求您……”   李朗咬了咬嘴,还是问了一句,“你的伤没事吧?”   “无妨。”青铭摇了摇头。   这熟悉的神情让李朗心中一软,他暗自痛恨自己,明明被这人玩弄了心意,现在还想着关心这人。他叮嘱自己再狠狠心,眼前这人伤痛与自己还有什么关系,于是绷着脸对青铭道,“我这是为了山庄,也是为了你的大少爷,不是我自己要找你的。”   “属下明白。”青铭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哼,”李朗扭过脸去,“跟我来吧。”   “是。”   两人再次潜入水中,水中光线昏暗、气泡翻腾,视线非常受限。   青铭首先看到了李朗刚才和他说的池壁大洞,直径约有半人高,里面幽深难测。   他拉了拉李朗,手向上指了指,李朗想了一下,便和他重新浮上水面。   此时水面震荡翻腾更甚,甚至有几股水龙自池面跃起,可谓奇观,只是漆黑的夜色下、空寂惨淡的月色中,配上嗡嗡震耳的声音,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小少爷,水下的大洞深浅难辨,恐有危险,请您先上岸等待,容属下去查探一下。”二人趴在池边调整呼吸,青铭向李朗建议。   “不,我和你一起去。”李朗也知可能会有危险,虽然不愿承认,但青铭在他身边,他就是觉得安心了许多。他不想让青铭一个人去冒险,这样一起下水,一种共赴龙潭的刺激感充满他的全身。   初春的夜晚,这样泡在水里,李朗已经开始瑟瑟发抖,青铭看着他发白的嘴唇,眉头皱了起来。   “我……我自小在江南水边长大,水性不比你这个北方人差,”李朗赶忙解释,不想让青铭觉得他是拖后腿的冒失鬼,“我可以在水下憋气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而且如果水下真有什么危险,也可以和你互相照……”最后一个字被他怄气的小声吞到嘴里。   青铭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属下陪您一起去探,按一盏茶算好往来时间,如果没有发现,我便带您上岸。”   “嗯!”李朗赶快点了点头。   三入水中,两人直奔池壁大洞。   洞口一次只能一个人通过,青铭先游了进去,李朗紧随其后。   洞内水中也有很多小气泡,洞壁有些凹凹凸凸,游得越深,光线越暗,基本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人在漆黑的水洞里前行,一种与世隔绝的压抑感从四面八方涌来,若不是李朗向前划的手时而会碰到青铭的腿,他甚至无法确定青铭还在不在他前面。   水路还算笔直,一直没有遇到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李朗觉得胸口开始憋闷,但如果青铭没有催他折返,他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突然,身体明显感到洞内的水流开始旋转震荡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想要随波侧翻,李朗心中有些惊恐,手上胡乱划拨起来。就在这时,一只瘦削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那只手虽然冰冷,却带着他熟悉的触感,一下子给了他力量。   青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和李朗并行,一手楼主李朗的腰,另一只手松开他的手,就想带他调整姿势后退,却不料那股漩涡的力量突然强大起来,二人在狭窄的洞内躲闪不便,一下被卷了进去,被水涡向前吸去。   身体在水中不由自主的快速旋转颠簸,眼前被水花迷住,李朗“噗”的一口吐出气泡,再也憋不住气,水开始呛入口鼻,耳边全是咕噜咕噜的水声,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知觉,却仍能明显感觉到搂着他腰间和护住他头部的手是那么的用力,他与那双手的主人身体紧紧相贴,虽然在颠簸翻转,但自己真正撞到洞壁的次数并不多。   “青铭……我是要死了么?还好你在我身边……可是,我好不甘心……”意识消失前,李朗心中浮现出最后的想法。   “咳咳咳……”几口水自口中吐出,鼻子被呛水弄得发酸,视线渐渐聚焦,先是明月高悬的夜空,继而是枝叶繁茂的树顶,然后是近在眼前的双眸,深沉中带无法掩饰的担忧,倒映着星光,把自己带回人间。   “咳咳……青铭,我们还活着?”李朗回过神来,翻身坐起。   “是。小少爷可有哪里难受?”青铭沙哑的问道,他跪坐在李朗旁边,头发披散开来,水滴正沿着湿发自脸边低落,他的脸色惨白异常,脸上还有几道被砂石划破的小口。   李朗看在眼里,心脏像被人攥在手里捏着,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伸出手去,指尖就要碰到青铭脸上的伤口。   气氛瞬间尴尬,李朗把手一转,拨了拨黏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我没事,倒是你,刚才在水里帮我挡了大部分的撞击,有没有伤到哪里?”   “属下无妨。”青铭摇了摇头,刚才的水本就不是很干净,身上的伤口被长久浸泡,发出蜇入骨血的疼痛;背部的伤口因为撞击,估计也已经皮开肉绽。这些他都可以忍受,唯有刚才把李朗救出水时,他溺水不醒的样子,差点把自己逼疯。   李朗皱起眉,知道这人又在逞强。他张口想说点什么,却最终还是作罢。   “这是哪里?”他四下看了看,四周绿树掩映,身边是一个小小的水塘,约莫几步见方,水面正成漩涡般震荡,看起来甚是奇特。   “这是?”   “我们刚才就是从这水塘逃脱的。”   “所以这一片的水池、水塘以及地下的水其实是连通的?”李朗若有所思。   “属下也认为如此。”   “如果能知道这片水脉通向哪里就好了。”   “属下明天去打探一下,应该不是难事。”   “嗯,那我回去就打探一下我爹院子里的池塘修葺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与青铭对视了一眼,彼此心有灵犀。   李朗站起身来,发现他们所处隐蔽,估计是密林之中,应该鲜有人来。他四处走了一走,在西面方向的树木之间,眺望到了山庄的灯火。   “我们竟然漂离了山庄这么远!”此处离山庄估计能有五六里路。   “小少爷,您的脚……”青铭来到他身后,出言提醒。   “啊,没事没事。”李朗入水时没穿鞋袜,此时赤脚在地上走了一会,脚底硌了泥沙。   青铭引李朗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李朗觉得奇怪,就见青铭单膝跪下,伸手捧起了自己的一只脚。   李朗的脚白净瘦长,青铭用手小心擦去他脚底的脏污。他手上运了内力,那冰冷的手现在干燥温暖。   李朗看到青铭认真的低着头,发旋就在自己眼前晃动,他觉得身心都痒了起来,这个人,刚才和自己同生共死,现在又恭敬到让人心疼。好想得到他,把他永远拴在自己身边。   “可以了。”李朗把脚缩回,更多的还是不好意思。   “委屈小少爷穿一下属下的鞋子,属下先带您回山庄吧。”青铭站起身来,突然一阵头昏,他本想尽快用内力把脚上的鞋子烘干,然而因为受伤颇重,晚上又一番折腾,一时有些气力不济,他不动声色的稳住身形,不想被李朗察觉。   “那你穿什么?”李朗问。   “属下无妨。”   “无妨、无妨,你就会说无妨。”李朗一下跳了起来,抓住了青铭的衣襟,“受伤也无妨,挨罚也无妨,就算你不在乎,可是我……我……”可是我会心疼,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心疼。   李朗松开了手,别过头去,没有看到青铭眼中闪烁的波澜,“总之,这个方案我不接受,要么我们就这么直接走回去,要么你再想想办法。”   “属下背您回去。”   “这个也不行。”他可不想让浑身是伤的青铭背自己一路。   “……属下通知其他暗卫来带您回去。”   “你要先回去?”李朗猛地看向青铭,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呃……可以的。”   “不是。”青铭摇了摇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的哨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然而一片寂静,并没有声音发出。   “你的哨子好像不响了。”李朗提醒。   青铭放下哨子,朝李朗微微笑了一下,“这个是引蝶哨,天鸿山庄每个暗卫联络点,都会养一批特别的蝴蝶,我们叫它‘引蝶’。这个引蝶哨发出的声音,人耳是听不见的,但是引蝶却能感应到,感应距离在5里左右。每个暗卫身上都配有引蝶哨,只有在山庄主人遇到危险时,才能吹响,附近联络点接到信息,便会放出引蝶,派暗卫寻来支援。”   “好厉害!”   “希望我们距离山庄暗堂的距离还在5里之内。这样的话,应该很快就有暗卫寻来了。”   “嗯,我们等一会吧。”李朗盯着青铭手里的哨子,“青铭,这个哨子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给您。”   李朗接过哨子,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放到嘴边,也吹了起来。   青铭稍微怔了一下,就看李朗咧嘴一笑,道,“青铭,这个哨子就给我吧。”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青铭,这个哨子就给我吧。”李朗已经把哨子攥在手里,大有绝不松手的意思。   青铭看在眼里,咬了咬牙,单膝跪下,“请小少爷恕罪,引蝶哨用于危险求助、暗卫调度,事关重大,不能随意给您。”   “……”李朗没想到会被这么直接的拒绝,“那如果丢了哨子会怎样?”   “如果被外人捡到利用,暗卫受扒皮抽筋之刑。”   “……如果是给我呢?如果我不乱吹呢?”   “……也不行。”暗堂会定期更换引蝶和哨子的种类,换代时如果交不出旧哨,即使有合理缘由,也要受罚五十鞭刑。受罚事小,但如果他说出小少爷,难保不会传到大少爷耳中,这样,他心中的坚持就白费了。   “好吧,还给……阿嚏,阿嚏!”李朗依依不舍的交出哨子,突然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属下该死,小少爷您请稍等片刻,属下马上就去生火。”   李朗还没来得及说话,青铭便开始在附近收集干燥的落叶断枝,他没有离开很远,就在李朗可以看到的范围内,不一会儿,便抱了一小堆生火的材料回来,放到李朗坐着的附近,没有火石火折,便用内力催燃引火,把火堆生了起来。   青铭又持续吹了一会儿哨子,然后对李朗说,“小少爷,待会若有暗卫寻来,您便对他们说您是晚间在山庄附近散步迷路至此,不慎落水丢了鞋袜。”   李朗知道青铭在教他为今晚的发现打掩护,便记下这番说辞,“可是我的鞋袜……”   “交给属下来解决,待会属下会隐去身形,保护您到其他暗卫寻来,然后属下就先行一步回到山庄,帮您收去鞋袜。仆人胆小,很少有人敢主动靠近池塘闹鬼的院子,应该还来得及。”   “好。”   “……”青铭踌躇了一下,“待会请小少爷勿要说出属下,一来是方便后续查探,二来……”   “嗯?”李朗奇怪,旋即明白了过来,“二来你也不想让我大哥、也就是你的大少爷知道你今天救了我!”   “属下该死。”   “你是该死!”李朗攥起拳头一下站了起来,他指着青铭道,“你……你就这么怕我大哥知道你和我有接触,这么想和我撇的一干二净吗?如果想献忠心,今天又为何来找我?为何……为何……”后面的话他没有问出,转而质问道,“青铭,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戏耍我你很开心吗?”   “属下没有戏耍您……”青铭改为跪姿,垂着眼睛,无力的摇头。   “青铭,我告诉你,我讨厌你!我很讨厌你!”李朗喊出心中的愤懑,不再看他,重新坐下别过身子。   火堆劈啪作响,一时间二人静默无言。   一声压抑的低咳传入李朗耳中,继而又再无声音。李朗终是按耐不住,回过头去,青铭仍旧保持着跪姿,深深低着头,他明明自己也浑身湿透,却跪在上风口,帮李朗挡着风。   李朗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青铭靠近,突然,青铭抬起头,伸出一根手指贴到自己唇上,朝李朗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李朗这才看清他的脸色不再惨白,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也干裂失水。没等李朗反应过来,青铭便向后一跃,身形凌空一翻,隐没在了树林之中。   李朗一时愣住,片刻之后,两条黑影咻的出现在他身边。   “什么人?!”李朗一惊。   “属下赤离(玄章)拜见小少爷。”二人齐声答道。   “你们是天鸿山庄的暗卫?”李朗问,不由向身旁的树林看了看。   “是!”   李朗依照刚才的说辞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失踪,一个暗卫奇怪的问,“小少爷,为何不见刚才吹响引蝶哨的暗卫?”   “嗯?什么暗卫?我从水里爬上来,就一直一个人在这里,想等力气恢复了再找回山庄的路,还好你们及时赶到。”李朗心里有气,但还是按青铭的期望装起了傻。   两个暗卫对视了一下,把疑问藏进肚子,提问那人便接着道,“那请容属下背您回到山庄。”   “好。”李朗趴上这人的背,随两个暗卫离开。   黑暗中,青铭低了下头,掩去受伤的眼神,原来,小少爷只是不愿意自己背他……   这心情被他快速收起,因为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纵起轻功急急赶回山庄,奔至闹鬼的池塘时,正巧看到一个仆人点着灯笼在院门外观望,他抛了块石子打中院外花坛,仆人转身去看,再回头望向院内,池塘边空空荡荡,只剩池水翻滚,他吓得赶忙逃离了院子。   这边,青铭回到东院,见大少爷的主厢房仍然暗着,便悄悄回到了自己屋内。   一夜鸡飞狗跳,李朗被他爹训了一顿,让他以后不要乱跑。引蝶哨的事情似乎不了了之。   第二日,李朗在山庄闲逛起来,他绕着他爹的主院打转,看到一个扫地的老仆,便上前攀谈起来。   “您说这池塘啊,半个月前没有翻修过,一般三个月会请人来换水、掏污泥。最近一次换水是一个月前。”眼前的小少爷白净俊俏、明眸秀眉,咧嘴一笑尤为可爱,老仆回话回得也笑呵呵的。   “这池塘不是活水吗?为什么要请人来换水?”李朗不由奇怪。   “错啦错啦,这池塘是死水,水榭那边才是活水。”   “你确定没有记错?”   “老仆是看着这个山庄一步步建起来的,怎么会记错呢。”   “那,这换水的工作都是你们自己做吗?”   “基本都是自己做。只是一个月前那次,因为大少爷出事,孙管家说要好好整理一下池塘,让老爷看了舒心,所以专门从外面请了工人来做,当时掏出不少污泥,池塘里的荷花也重新换了品种。说是夏天会开得特别好看呢。”   “哦……”李朗点了点头,谢过老仆,便向水榭走去。   水榭位于山庄正中央,蜿蜒在供主人小聚休憩的花园之中。而祁天鸿的主院在山庄中央偏南,池塘与水榭的实际距离相隔并不太远,如果活水是从东边引入山庄,那么从池塘侧面向北打通,接入水脉并不是难事。李朗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心中有了些数。   他顺道打听了水榭连接的水脉源头,原来是跨过山庄东边山头,靠近戴城的森林里,一条名为戴川的大河。自己前去查探估计每个两三日没法来回,这条线索只好先放在一边。   这日傍晚,前来施法的木清道人到达山庄,祁天鸿设雅宴款待,孙管家也在边席作陪。   李朗则在自己院中匆匆用了晚饭,甩开众人,闪身去了偏院。   孙管家的住处在偏院自成一个小院,李朗白天便已打探清楚。   傍晚光线昏暗,院中空无一人。李朗先看了看房门的锁,估摸着自己没有本事打开,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发现屋子的后墙和围墙之间有一段距离,中间种植了一排竹子。屋子的后窗微微开了一条缝,似乎是用来透气。   李朗扭身便往后墙夹缝里钻,寻找刁钻角度避免被竹子卡住,费了就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后窗旁边,他用力压弯竹子,把后窗开大了一些,贴着窗框一点点爬了进去。   翻入管家卧房,房间干净整洁,他把能够打开的橱柜全部细细翻找了一边,除了衣服被褥、一些压箱底的书卷画轴,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面对上锁的箱子,李朗试着拔下固定发髻的发簪往里倒弄,无果而终。   如果青铭在这里一定有办法,他不由想。发现自己在想青铭,他又开始狠狠摇头。   一阵风自后窗吹进,吹乱了他的头发,他觉得裤脚也被风微微刮起,很轻的擦了一下脚面。哪里不太对劲,李朗使劲想,他突然想起之前闲聊时,青铭曾经教他,一些藏有暗格的墙壁,因为砖缝略大,因此会有微微的气流透出,这是寻找机关的一个方法。   他寻着脚边的气流,往墙角走去,一块块砖拍过,果然在一处地方听到了空响,赶忙连扣带拽,折腾半天,终于扒下一块薄砖,小小的暗格里藏了几封信件和一个账本。李朗快速看了一下信件,不由激动起来。他接着去看那账本,却发现是三到六年前山庄北方地区的账目记录,似乎和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然而既然放在暗格,必然关系着什么秘密。于是,李朗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所有东西揣入怀中,恢复了墙壁,故技重施翻出屋子。   晚上,木清道人在祁天鸿的寝房院内布场施法。   祁家父子三人和管家悉数在场。   祁天鸿满脸虔诚期待,李朗心中只当看戏,祁昀轩和他爹一样面色严肃,却在眼神嘴角中透出一股不屑。   众人各怀心思,静待丑时到来。   另一边,一个修长敏捷的身影不知何时飞身出了山庄,纵起轻功一路穿山越岭,他的衣袂在草木清风中翻飞,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直直奔向戴川方向。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   丑时刚到,院内池水开始震荡翻腾。   木清道人点燃香炉开始做法,他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抛洒黄符,一手舞动拂尘,围着池塘做出仪式般的动作。   一段仪式结束,他走到池边,不顾翻腾的池水溅湿了他的鞋袜,掐指开算。   “老爷,您在北方可有失散亲人?”木清突然向祁老爷发问。   “这……并无啊。”祁天鸿看了一眼李朗,答道。   木清没有回应,继续掐指盘算,他面前的池水震荡更甚,几条水龙自水中跃出,木清似乎真有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动的能耐。   “坎为水,水主北方。若不是骨肉亲情,那可能就是财气运势。不知祁老爷最近在北方的生意可是遇到什么问题?”   “啊,正是正是啊!”祁天鸿答道,傍晚的时候,木清给他算了一卦,对他的过往和未来一些事情说的很是准确,他已对木清很是相信,现在更加深了几分信服,“虽不是什么问题,但也是一桩大的决议。”   “哦?”   “实不相瞒,天鸿山庄在北都地区拥有盐湖,多年来收益颇丰。近日各方消息甚传,圣上要将盐业国有化,届时将直接没收盐产地,因此一些商人已经开始贱卖手上的盐湖。然而,天鸿山庄的盐湖资源当属最大头,且是北方地区生意收入主要的来源,因此目前我还将是否转手盐湖一事压在手里,同时托各种关系打听上意;但也怕届时政策一出,连贱卖的机会都没有了。”   “爹!”祁昀轩有些不耐烦的上前,“不是已经说了么,现在各方消息还不确定,将来就算要国有化,也未必会直接没收盐湖,只是官府统一收购、限制运输销售。”   “大公子此言差异,贫道今日来到山庄,看了四面风水,山庄接近都城,风水颇旺,而老爷院中这口池塘,正是运眼,已与祁家气脉相连。现下水龙出世,正是提醒您尽快决断,以免造成损失。”   “您的意思是,这个异象是让我们尽快脱手盐湖?”祁天鸿问。   “你们如何决断,不是贫道可以置喙。贫道此来,只为沟通鬼神、指点世人。现下此异象并非凶相,然而若违背神灵好意,难保不会伤了气脉、触怒神灵,变为凶相啊!”   “一派胡言!”祁昀轩拂袖道。   “哎!昀轩,不得无礼。”祁老爷斥了一句,就听孙管家问,“道长,那是否有什么方法可以通鬼神,明确他们暗示的意思?”   “嗯……”木清道人沉思了一下,道,“是有一法。贫道这里有一‘明念符’,只需将想问的问题以二分法写于符上,烧成灰烬置于水杯内,待贫道做法撒于池中,即可得到明示。”   “何为二分法?” 祁老爷问。   “即一件事情,写出两个选择,每种选择您设定一个结果,根据做法以后看到的现象,确定哪种选择更为正确。”   祁天鸿了然,便拿了纸笔,接过木清递来的明念符,于反面写上问题,如神明暗示祁家立即出售北方盐湖,请停止池塘异象;如不是让祁家出售盐湖,则继续异象。   写完正准备递给一边的木清,符咒却被李朗一把夺取。   “朗儿,你做什么?”祁天鸿觉得今天两个儿子的举动都让他有点头疼。   “爹,我来帮你烧了符咒吧。”李朗笑嘻嘻的说,转头问木清,“道长,可以吧?”   “……可以。”木清顿了一下,最终没有反对。   黄色的符咒被香点燃投入杯中,烧成灰烬后,李朗把杯子递给木清。木清在杯中注入清水,再次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做法花费了不少事时间。丑时快要结束时,他走到池边,将杯中之物倾倒入水中。   “呵……现在丑时将过,异象本就快要消失,又怎能证明是神明之意?”祁昀轩道。   “今日无法分辨,等到明日便可。祁老爷,明晚大家再来观察异象是否停止,便可得知神明之意。”   “如此甚好。”祁老爷点头道。   众人散去。没有人察觉到,孙管家离开时,无意间看向祁昀轩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狠意。   另一边,有人夜奔百里,赶在丑时来到了戴川。   河水在月色下缓缓流淌,大型木架自半山腰搭建,一直延伸到河岸两边,一根根圆木柱铺于河岸,形成运输轨道。约有几十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工匠,正在凿石运石,大型石块一块接一块自山腰滚到山脚,再被众人通过平铺在河岸两边的圆木柱轨道推向等待装运的马车、骡车,几个身着官服的监工在河岸边走来走去。   一个监工刚从林间小解完毕,想要跑回河边,突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一下把他拉入灌木后面、压在地上。他惊恐的想要挣扎大叫,却觉得身上一麻,顿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他抬眼看去,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正自上方望着他,男子面色苍白、五官清秀,双眸如幽潭般深沉。   “得罪了,”男子对他道,声音如月色般清冷,“在下只想了解一下这边的事情,如阁下愿意配合,就眨眨眼睛,在下问完话就放你回去;如阁下不愿配合,那只好……”他话没有说完,监工却感到了他周身散发的骇人气息,他忙不迭的猛眨起了眼睛。   孙管家回到偏院,刚才祁昀轩的反应让他有些烦心,他看了眼墙角,没有发现异样。明后天再观察一下,他心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祁昀轩正面冲突。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房间,李朗在床上慵懒的翻了个身,脸却被枕边的一个东西硌到,他睁开眼睛,发现那是一个纸团,打开一看,工整的字体呈现在眼前,开头称呼道“朗少爷”,那“朗”字头上少了一点,知道他这个习惯的人,找遍山庄便只有一人,李朗被这个小细节弄得心头漏跳一拍,他赶快往下读去,池塘异象之事的来龙去脉在他脑中渐渐全部贯通联系起来。   这晚,众人再次齐聚祁天鸿寝院,等到丑时,池塘平静无波,众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一直未再出现异象。   “哈哈,果然如道长所言,得神明提示,北方盐湖的问题也解了迷茫,老夫不日就将此事处理。”祁天鸿方才一直盘着手里的珠串,现下终于心宽下来,向木清道人道谢。   “哪里哪里,祁家气运甚旺,得益于风水,也得益于祁老爷持家有方。”   “爹,我觉得此事颇为蹊跷,盐湖的出售也需再观望观望。”祁昀轩出声反对。   “无需观望了,综合各方信息,我其实已有出售之意,只是碍于价格过低,现在想来,贪心作祟反倒会错过出手的最后机会。”祁天鸿向大儿子摆了摆手。   祁昀轩还想再说,突然李朗的声音传来,“哎呀,爹,我昨晚弄错了一件事。”他说的颇为夸张,众人齐齐向他看去。   只见他手中拎着一个黄色的符咒,翻转到一面,向众人展示,一脸无辜道,“我昨晚,烧的不是爹你写的‘明念符’,而是我在地上随便捡的黄符……”   “你!”祁天鸿一下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李朗的目光扫过木清道人和孙管家,二人眼神躲闪了一下,“不知为何,神明还是显灵,停下了池水异象。木清道人、孙管家,你们说,会不会这事本身就和神明没有关系呢?”   祁天鸿这才反应过来,也向木清道人问道,“道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咳,”木清面色难看,“这‘明念符’只是一道媒介,我们昨晚处于法阵的场中,所做之事,其实已经传达给了神明。”   “哈哈,亏你还能编的出来!”李朗大声笑道。   “昀朗,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祁昀轩在一旁问。   “我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李朗伸手指着孙管家和木清道人,“这二人,相互勾结,只为骗爹以为神明显灵,让爹把北方盐湖贱卖。”   话音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孙管家赶忙道,“小少爷,无凭无据,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我没有血口喷人。”李朗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封信,递给他爹,“爹,这是我在孙管家房中的暗格里找到的,你看了就知道了。这几份信显示,近期盐业国有化、私有盐湖将被直接没收,是有人暗中夸大传闻,造成恐慌,而孙管家答应了信件那头,想办法促成北方盐湖的贱卖,从中可得利五千两白银。他可能为了留下要钱的凭证,所以把几封信件保留。其中一封信上留下了来信人的落款‘双马’,我想,也需是个姓‘冯’的人写的信,或者你想想近期提出要收购祁家盐湖的人里,有没有和‘双马’二字有关联的。”   祁天鸿快速翻看了信件,脸色越来越黑,伸手把信砸在了孙管家身上,“孙有伦,枉我祁家这么多年来待你不薄,你竟然和北方冯家勾结,图谋祁家盐矿,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孙管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求道,“老爷,老仆一时财迷心窍,做了错事,请您恕罪啊!”   这时,一旁的木清道人目光一转,足下一点,就想飞身上墙逃离,却不想空中一道黑影闪过,他慌乱中拍出一掌,被那黑影敏捷躲过,接着便被绕到身后,一下擒住肩膀、制住大穴,压回了原地。   木清道人道人大叫道,“此事与我无关,我只是收了孙管家一百两银子,配合他演一出戏,个中缘由,并不知情啊!”   木清道人叫得聒噪,祁天鸿使了个眼色,那捉着他的黑影便点了他的哑穴。   李朗看了那黑影一眼,山庄暗卫打扮,然而并不是青铭,他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你说,这池塘的异象你是怎么搞得鬼?”祁天鸿质问孙管家。   孙管家道,“老仆如实招来,老爷您能否放老仆一马?”   “你还想和我讨价还价!”祁天鸿眯起了眼睛。   “还是我来说吧。”李朗开口道。   众人再度望向他。   “一个月前,孙管家从外面雇人来为这池塘换水、掏淤泥,他做了一件事,就是把池塘的侧壁打通,与苍云山下的水脉相连。据说,那次换水,掏出很多淤泥,我想,就是打通墙壁挖出的泥土吧。另一方面,他应该是从某个渠道得知,百里之外,这水脉相连的戴川,近期要发生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祁天鸿问。   “戴川是戴城外山里的大河,戴城在半个月前大修城内道路,没日没夜赶工。他们晚上在山里凿石伐木,沿河岸拖至马车,再运入城内,白天则在城内整修道路。而沿河岸拖拽石块木材的时间正好是每晚丑时。”   “可这,和院中池水震荡又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李朗神秘的笑了笑,“我曾在街边看杂耍看到过个新奇玩意,听说大户人家倒也常见,不过是个盥洗用具,叫做‘鱼洗’。”他顿了顿,似乎想卖个关子。这时,祁昀轩接口道,“那种摩擦盆两边的铜耳,就能让盆中水发出嗡鸣、并且水珠跳跃的盆?”他曾在朋友家见过此物,甚为有趣。   “没错,”李朗见有人接话,便继续往下说,“我前日在山庄外迷路,不慎落入一处四方小水塘,该水塘也在丑时左右出现震荡漩涡。我想,从戴川一路沿水脉到爹门口的池塘,其实就是一个巨大变形的‘鱼洗’。沿戴川两岸拖拽石木,形成摩擦,震荡沿水脉一路传播,遇到或方或圆形状的小水塘,便会使水塘里的水产生震荡异象,恰如摩擦‘鱼洗’后盆内水的变化。而曲曲弯弯的水榭因为形状不对,所以并未产生异象。”   “听来匪夷所思,然而并非没有可能。”祁昀轩点头,“那为何今日池塘不再出现异象了呢?”   “这个简单,因为戴城的工程暂时告一段落,城南修建完毕,将要连休半个月,再开始城北建设。我想,孙管家应该会在这半月内极力促成盐湖出售,如若不成,还会再想后招。”   “你是怎么得知戴城的消息的?”祁昀轩问。   “呃……”李朗眼珠转了一转,“我今日白天……恰巧在山庄门口遇到一个路人,他正好是从戴城过来,便打听到了此事。”   “哦,居然有这么巧的事,看来老天都帮我弟弟查清案情呢。”祁昀轩语气里带了说不出的味道。   “……”   “好了!”祁天鸿没空去纠结细节,他望向孙管家,眼中带着被欺骗的愤怒与被背叛的悲哀,“孙管家,我曾听你提起过,你家外甥在戴城衙门内谋了个水利相关的职位,如此看来,戴城的修建消息、水利机关的安排,少不了他的参与吧。”   孙管家感受到祁老爷周身散发的怒气与压迫感,恐惧沿着脊髓爬上他的大脑,他开始磕头求饶,“老仆知错,老仆知错,求老爷念在老仆为山庄生意多年操持的份上,饶老仆一命,饶老仆一命啊!”   头顶又响起祁天鸿寒意入骨的声音,“我且问你一事,一个月前行刺昀轩,可是你找人所为?”   “什么?”孙管家吓了一跳,顿时磕头如捣蒜,“老爷明察,老仆只为求财,绝不敢害命,此事万万与老仆无关啊!”   “爹,”祁昀轩这时开口道,“我想,行刺一事,应该不是孙管家所谓。一来,之前行刺我的绝对是专门的杀手组织,那样的阵势,至少得几千两白银才能出动,孙管家此次收益不过五千白银,如此花费,并不合理……”   “那会不会是冯家人所为?”李朗插嘴问,他也很想搞清大哥遇刺一事。   “如是冯家所为,时机也不合理。”祁天鸿思索道,“轩儿遇刺之时,盐湖之事刚刚提上议程,轩儿并未参与,旁人无法得知他的态度,若不确定他会持反对态度,就没有除去他的必要;而且轩儿遇刺,只会使祁家大小生意停滞,反倒耽误买卖时间。”   “是啊是啊,”孙管家看到希望,赶快叫道,接着便不断求饶。   这时,祁昀轩再次开口道,“爹,我看此事已经明朗,孙管家暗通外人,背叛山庄,但是他对山庄确有多年功劳,我看,不如就将他和这木清道人一并逐出山庄,并对外宣布他的罪行,一来相信生意场里已无他立足之地,二来也显示我们山庄待下的仁慈。”   “嗯……”祁天鸿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下。   孙管家赶快道,“谢谢大少爷仁慈,谢谢大少爷仁慈啊!”这结果,比被山庄处以私刑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好吧,既然轩儿你求情,就这么办吧。”祁天鸿做了决定,“来人!”话音刚落,附近又出现一名暗卫。   “你二人现在就把他们赶下山去!”祁天鸿下了命令。   暗卫得令行动,一切终于告一段落。院内只留祁家三父子。   “昀朗,你这次做得好!没想到你这么聪明!”祁天鸿拍着李朗的肩膀称赞。   “爹您过奖了。”李朗嘿嘿笑着。   “昀轩,”祁天鸿又对祁昀轩道,“北方盐湖一事,后续就交给你来跟进处理,你当年在北方历练,熟悉相关生意,此事交给你爹放心。”   “是,爹。”祁昀轩点头应道,斜眼瞄了一眼李朗,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当年……北方……李朗光顾想着刚听到的话,似乎有什么暗藏的契机,正在等他发现。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日午后,山庄后山。   春日晴好,山间宁静。草木环绕间,石块围砌出一汪温泉,活水自侧壁涌入,池内热气氤氲,泉水温滑清澈,微微带着一股硫磺的气味。   祁昀轩正赤身浸泡在温泉之中,双臂悠闲的搭于池壁边上,池水漫过他的胸口,脸上有些许水汽,几滴汗珠顺着他的脸庞滑落至健硕的胸膛。   他半眯着眼,对着池边跪着的一名暗卫道,“去通知未刃,木清真人的事情不用再查了。让他转去跟踪孙有伦,三个月内,如有任何异动,都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随时做好取他性命的准备。”   “是!”暗卫应道。突然,一股掌风隔空向他袭来,他不敢躲闪,生生受下这掌,身体被震到几步之外的石壁之上,他捂住胸口赶忙重新低头跪好,一缕血迹自嘴角流出。   “一群废物!”祁昀轩收起掌势,声音拔高道,“我醒来这几日,竟无一人告知我我爹院内池塘一个月前整修的事情,害我失了先机,让祁昀朗这小子出尽风头!山庄养你们,是让你们吃白饭的么!”   “属下知罪,请大少爷责罚。”暗卫口中请罚,身体不由微微发颤起来。   “哼!滚下去,”祁昀轩斥道,“去把青铭叫来!”   “是!”暗卫赶忙起身,奔向东院,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   东院偏厢,青铭正盘腿坐于床上调息,他面色白中泛青,勉强调动真气,只觉丹田如针扎般刺痛。之前伤口浸泡脏水,引发高烧,前晚刚刚烧退,又连夜强行运气来回奔波数百里,真气损耗太大,只怕十天半月也难以恢复。   这时,从温泉过来的暗卫敲响了他的门。   “大少爷找你,他在后山温泉。”简洁明了的语言,不带一句废话。   “好,我这就过去。”青铭回答,他注意到来人嘴边有一些未擦净的血迹。   “辛炎,大少爷刚才打罚你了?”   “大少爷今日心情不好,你……多加小心。”辛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多谢提醒,这几日青铭未有当值,辛苦兄弟们了。”青铭说着,伸手去握那暗卫的手腕。手腕不能轻易受制于人,辛炎本要闪躲,却被青铭一下捉住,他不由暗暗佩服青铭手上的功夫。还没回过神来,一股真气自腕上传入经脉,助他平顺了一下气息。   “……多谢,”辛炎愣了一下,抽回手腕,他看着青铭青白的脸色,不由道,“你不该浪费真气。”   “无妨。”青铭摇了摇头。   “快去吧。”辛炎暗暗慨叹,面前这人同为暗卫,却面冷心暖,身为大少爷的贴身暗卫,只怕以前吃过不少苦头。   “嗯。”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青铭便来到了后山温泉。   此时祁昀轩已从温泉中出来,他裹了一件浴衣,靠在池边的木榻上,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白瓷杯子,呷了一口绿茶。   “属下见过主人。”青铭跪下行礼,暗暗调整呼吸,掩饰一路赶来造成的气息不济。   “嗯,”祁昀轩应了一声,淡淡问道,“你休养了这几天,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   “谢主人关心,属下的伤已无大碍。”青铭答,身体不由紧绷,不知祁昀轩这般平静的下一刻会有怎样的变化。   “很好,这几日你不在我身边,我感到诸多不便,既然伤势已无大碍,今天起,就恢复当值吧。”祁昀轩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来,脱下浴衣,露出魁梧健壮的身体,他毫不避讳的赤/裸着经过青铭身边,再次下到温泉里,对身后人道,“过来,帮我按摩。”   “是。”没有得到起身的命令,青铭便在卵石铺成的路上膝行至池边,跪在潮湿的地上,拿起水舀,舀了一些温泉水,缓缓到在祁昀轩的肩上,接着便伸手在他的肩颈处按摩起来,依着祁昀轩的喜好,青铭运气于指,用热力均匀的刺激着他肩颈处的肌肉和穴道,帮他舒缓放松。祁昀轩闭起眼睛,舒服得叹了一口气,享受着这样的服侍。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祁昀轩没有停止的意思,青铭便一直按摩下去,他的额上渐渐布了一层冷汗,长时间将内力运于指尖、控制在一个微妙的程度,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造成了很大的负荷,青铭努力维持着手上的动作,呼吸出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紊乱。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祁昀轩突然睁开了眼睛。   “够了。”祁昀轩道,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耐,说完便直接起身,青铭赶忙收手,跪着向后退了几步。   祁昀轩走出温泉,来到木榻前,再次裹上浴衣,并将搭在一边的外袍松松披上,对青铭道,“过来,帮本少爷倒茶。”   青铭膝行至桌边,提起茶壶准备倒茶,突然,祁昀轩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一道内力自腕中刺入,直奔他的丹田而去。若是在平常,这内力虽是霸道,但青铭体内的内力自会将之缓冲化解,减少冲击,而现下,他真气过度损耗,丹田空虚,这道内力沿经脉直冲而去,如钢针一般刺入丹田,青铭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饶是苦苦忍耐,他手中提着的茶壶也发出了轻微的震颤,这细小的变化又怎能逃过祁昀轩的眼睛。   “嗯?我不记得之前的刑罚有把你的内力损耗至此,怎得休养了几日,反倒变成这副模样?”祁昀轩慢悠悠的问道,擒着青铭的手却突然用力一扳,直接卸了青铭右手手腕关节。   “唔……”一声短促的痛呼被青铭咽入喉中,茶壶自脱臼的手中摔落,砸在木桌上,壶身侧翻,茶水自壶口流出,在桌上蔓延。   “废物,连个茶壶都拿不住!”祁昀轩怒斥,同时甩开青铭的手,顺势用衣袖一扫,茶壶夹带着内力砸在青铭胸口。   “属下知罪,请主人责罚!”祁昀轩的情绪如以往一样变得太快,青铭忍着右手和胸口的剧痛,赶忙伏下身子请罪。   祁昀轩冰冷的声音自头上响起,“你倒说说,你何罪之有?”   “属下打翻茶壶,伺候主人不周。”   “呵,还有胆子糊弄本少,看来是以前的惩戒还是不够啊!”祁昀轩冷笑道,一脚踩上青铭撑在地上的左手,慢慢碾压。   “属下不敢,还请……主人明示。”左手的骨头在碎裂的边缘挣扎,青铭却不敢挪动手掌半分,他痛出一身冷汗,眼前景象开始有些模糊。   “我且问你,你的真气为何损耗巨大?”   “属下……属下学艺不精,这几日休养调息不得法,恢复太慢。”   “一派胡言!”终是没有废了他的左手,祁昀轩抬起脚,狠狠揣向青铭的胸口,青铭向后飞出一丈有余,一口腥甜涌入口中,他生生咽下,迅速恢复跪姿,再次膝行至祁昀轩面前。   内力损耗一事还是被发现了,青铭不知祁昀轩知道了多少,他相信李朗不会故意出卖他,但难保这几天两人不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心中苦涩挣扎,自己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的贴身暗卫,总是不能完全变成一个单纯的傀儡,无论被主人训诫多少次,有些他认为是对的权宜之计,还是会擅自妄为。若在平常,他便如往常一样向主人认罪,忍受惩罚;可这次事关他私下帮助李朗,即使可以说成是保护主人的弟弟,或者为了查明山庄异象,他却不想坦白,因为他心中藏着一个私念:现在还未确定大少爷对李朗是否暗存威胁,他便不能让大少爷看出他与李朗的亲近,能在大少爷身边多待一时,便能多一分查清真相的机会。   “哦?看来你今天是铁了心不说实话了是吗?”祁昀轩见青铭半天没有说话,语气越发阴冷起来。   “属下不敢欺瞒主上。”青铭将身体俯得更低。   祁昀轩看着青铭绷直的脊背,突然下令道,“起来!”   青铭不敢耽误,赶忙站起身来,就又听祁昀轩道,“这温泉有养身放松的功效,既然你气力虚弱,不如就进去泡一泡吧。”   青铭错愕的看了一眼祁昀轩,看到了一双冷酷的眼睛。   “泡温泉要脱衣服,怎么,还要我帮你脱吗?”   青铭不知祁昀轩何意,还是用那只已被踩得肿胀发紫的左手迅速开始脱衣,脱到只剩亵裤时,他咬了咬牙,终是用力一扯,将全身暴露在了空气中。他的身形虽不似祁昀轩那么魁梧,但却骨架匀称、修长挺拔,赤身裸体带来的羞涩,让他浑身紧绷,他全身上下还缠着不少绷带,一些上面染着淡淡的血迹。   祁昀轩看着眼前这幅身体,那潜藏在肌理中的力道和伤痛带来虚弱融合成了一种献祭般的美感,他不由半眯起了眼睛,一股嗜虐的欲望涌了上来。   “把绷带拆了,跪倒温泉里去。”祁昀轩道。   “是。”青铭低着头,手上运气,直接将身上的绷带撕裂扯下,那粘合着皮肉的伤口被迅速撕裂,鲜血从身上各处渗了出来,没有因痛觉停顿,他走下温泉,在池水中跪了下去。   池里泛起一圈圈微红的涟漪,带着轻微硫磺成分的水刺激着全身伤口,身上如同被千万根针刺入,又好像被烈火灼烧。温泉池水约有半人高,跪下之后,刚好没过胸口,胸口瞬间有如压了巨石,每次呼吸都要更加用力。   温泉热气逼人,寻常人泡个一炷香时间都要上岸歇息,更别提青铭现在的状况,不一会儿,他便面色赤红,大滴的汗珠不停的自脸上滑落,心脏剧烈抽动似乎快要裂开,一阵阵剧烈的恶心泛上胸口,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压抑住呕吐的欲望,眼前恍惚一片、脑内嗡嗡作响。   祁昀轩坐在池边,唤人重新沏来一壶茶水,慢慢品着,他看着池中人苦苦煎熬的表情,慢悠悠的道,“青铭,只要你肯说实话,便可以上来。本少爷今天时间充裕,可以慢慢等你。”   青铭一言不发,他的右手垂在水里无法使力,他紧紧攥住左手,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控制自己不要昏厥。他感觉大少爷其实并未掌握什么实情,所以他也在等,等到大少爷惩罚尽兴,此事便能过去。口渴到让人疯狂,池水就在眼前,他却不能动弹,坚持的极限在哪里,他已经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仆人前来请示,“大少爷,小少爷来了,说是有事找您相谈。”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带他过来吧。”祁昀轩道,他看着温泉池,又慢悠悠的啜了一口茶。   温泉一带被草木自然的围绕成一块,入口处有几个台阶,两边盛开着几束牡丹,粉粉白白煞是好看。   仆人很快把李朗引到入口,便转身退下。   李朗暗暗吸了口气,踏上台阶,向左一转,走向祁昀轩。   “大哥……”后一个字的音尚未发全,他便被散落在地上的黑色衣衫和凌乱的染血绷带怔住了,顺着祁昀轩刚才看着的方向,李朗的眼神很快捕捉到了池中的人儿。池中氤氲的热气只干扰了他一瞬,他便认出了青铭。池水没过青铭的胸口,他露在水面上的皮肤如同被蒸煮般显现出过分的红晕,脸上布满汗水,大滴大滴的顺着皮肤滑落,他的嘴微微张着,胸膛起伏剧烈,呼吸急促,李朗看到他时,他也向着李朗的方向偏了偏头,然而眼神似乎蒙了雾一般,已无聚焦。   “这是怎么回事!”李朗觉得胸口被人砸了一记猛锤,又痛又气,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呵,我只是在惩罚我的暗卫,小弟你为何如此激动?”祁昀轩不紧不慢的说道。   “他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罚他?!你看不出他已经很难过了么!”李朗差不多想明白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惩罚,简直不敢相信他大哥的残忍。   “不难过怎么叫惩罚呢?”祁昀轩玩味的看向李朗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认识青铭的,你回山庄就是他去接的。不过昀朗,大哥得教教你,这种奴仆、暗卫,就是得严加管教,稍微对他们松几天,就敢蹬鼻子上脸、欺瞒主上了,不罚怎么能行呢?”   “他欺瞒你什么了?”   “不知何故真气损耗,就是死不开口,说不定是做了什么有损山庄的事情。”祁昀轩说着,又对池中道,“青铭,你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隔了片刻,青铭的声音从池中艰难的传来,“属下……不敢……欺瞒主人。”   “哼,执迷不悟!”祁昀轩冷笑了一下。   “……”李朗心中一跳,心想难道是前两天青铭救自己还有去戴川打探耗费的真气,戴川离山庄相隔百里,一夜来回怎会是易事,而青铭似乎又不喜欢让大哥知道他和自己接触过多,所以才会这般忍着不说。   青铭,虽然你说你忠于大哥,但是大哥却待你这般不好,我本就有意把你要来,如果说之前还有些顾忌你的想法,现下正好能给自己一个理由,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一意孤行了。李朗握了握拳,又向前走了一步道,“大哥,你明知青铭不会做有损你、有损山庄的事情,何苦故意为难?”   祁昀轩斜觑了李朗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和大哥谈件事情,请大哥将无关人等清场。”   “你想让我饶了青铭?”祁昀轩挑起嘴角。   “不敢,只是此事甚为私密,我觉得大哥你也不希望有其他人听到。”说着,李朗走近木塌,突然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祁昀轩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又很快恢复平静。   李朗直起身子,站在一边等他反应。   “青铭,我要与昀朗在此谈事,今日便饶了你,你速速退下吧。”祁昀轩终于下令。   李朗赶快看向池中,青铭没有立刻动作,似乎已经无法自行上岸,就在李朗快要忍不住跳下水去帮他时,他终于站起了身子,穿过池中蒸腾的薄雾,来到池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迟缓上了岸。李朗这时才看清,青铭全身□□,身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已经被水泡的发红肿胀,十分骇人,他略带踉跄的走向扔在地上的衣服,靠左手捡起,便要退下,忽听祁昀轩道,“慢着——”   李朗扭头瞪向祁昀轩,又听他说道,“下去把右手接上吧。”   “是。”青铭单手将衣服拢在身前,跪在地上向祁昀轩行了礼。李朗看向他的右手,却发现被他背在了身后。   青铭感觉到李朗一直在看他,他却全程没有看向李朗,他咬破舌尖,腥咸的味道刺激着口腔,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强忍内外交迫的疼痛,提起劲气纵身跃起,一下便消失在一旁的草木林间。   “一直站着干嘛?”祁昀轩指了指旁边的木榻,李朗面朝他坐下。祁昀轩表情莫测的看着李朗,并不主动言语。李朗只好硬着头皮打开了话题,“大哥,前两天我查探池塘异象的时候,曾在孙管家房里发现一个暗格,里面除了有他和北方冯家私通的信件外,还有一个账本。”   “哦?冯有伦这些年帮祁家管账,自己私设账本,并不奇怪,小弟如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尽可以和大哥说,即使孙管家被赶走,祁家想找他秋后算账也并非难事。”   “这个账本记录的是三到六年前北方地区的账务,我今天问了爹,那段时间正好是大哥你亲赴北方地区管理生意。爹说当时你还没有我现在大,却文武双修、对祁家生意也学习了多年,一方面爹有意让你亲自管理一个地区进行历练,另一方面你也想在祁家众管事面前崭露头角,所以商量之下,便派你去了北边,一是离都城较近,二是北边生意最为稳固,容易出成绩。”   李朗顿了顿,看到祁昀轩抱起了双臂。   “孙管家的账本,记得蹊跷,黑字部分翻到每年最后,营收都在一百多万两,我今天也打听了一下,这个数字在北方地区历年收入里,对新人来说已算表现不俗。然而,孙管家的账本还有一些朱砂批注,首先是每年最后的营收,一百多万两数字旁边都批注了不同的数字,前两年每年只有二十多万两,最后一年大概不到五十万两。我接着往前翻,发现红色批注主要出现在税收一列,账本里的税分为‘进’、‘销’两列,最后交的税就是‘销’减‘进’。红字和黑字的区别,就是很多来往商户的‘进’,黑字本写有数字,但红字却批注‘无’,并且把前面对应的商户圈出,有的还写了别的商户名字。我记下几个被圈出或者红字重写的商户名字,又记了几个没有批注的正常商户名字,拿去账房请教。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祁昀轩的声音难得出现了一丝紧张,他的脸色已变得很是难看。   “没有批注的商户据说都是大型商户,而被批注或者重写的商户往往是小型商户,账房今天教了我个交税方面的知识,祁家从那些大型商户采买东西,会拿到‘进’税凭证,每月交税的时候可以用来抵扣税费,但小型商户,根据我国的税规,是没有‘进’税的,也就是说没有可抵扣的费用。而一些不法商人,会在黑市买些假的‘进’税凭证,做了假账,用来逃税。大哥你说,孙管家的这个账本是什么意思呢?”   “混账!”祁昀轩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茶几,“孙有伦居心叵测,居然伪造假账,想来污蔑本少爷,幸好因为之前的事情被提前赶走,不然我绝对不会轻饶他!”他对着李朗挤出一个笑容道,“还好小弟你聪明伶俐,及时发现了孙有伦的阴谋,这个账本的事情你对爹或者账房说起过了吗?”   “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李朗道,心里暗暗开始有些把握。   “嗯,”祁昀轩忙道,“那后面的事就交给大哥来处理吧。你把账本给我,我交于爹,商量一下是否还要追究孙有伦的罪责。”   “可以,不过……”李朗拖长了一下声音,“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让大哥送给我一个人。”   “谁?”   “青铭。”   “……”祁昀轩眯了下眼睛,挑起嘴角,“小弟果然对这个贱仆念念不忘啊,要是我不给呢?”   “那这账本我便直接交于爹,哦不,要么交于官府吧。逃税一事触及官府收入,相信他们会很感兴趣。”   “祁昀朗,你不要太过分!”祁昀轩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前一拽,“祁家也是你家,你想成为家族罪人吗?”   如果杀气可以杀人于无形,李朗觉得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然而不能退让,他知道这次机会绝对不能放弃。他也伸手握住祁昀轩的手腕,拼尽全力才让目光直对过去,“成为家族罪人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急功近利想要做出成绩,树立自己完美的形象,竟然偷逃税、做假账,不怕事情败露连累祁家吗?还有,你不要想着从我那里私自拿走账本,我既然有胆子来找你,就有把握藏好账本!”他在祁昀轩凶狠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裂痕,于是接着道,“这几年你在山庄帮爹整体打理全国生意,制衡监督颇多,我想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而大哥你这几年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让爹和众管事赞口不绝,这个历史的黑点,用一个‘贱仆’来换,应该很值。而且,大家还会说你胸怀宽广、爱护幼弟,把自己的得力护卫送给弟弟,更添你的美名,岂不一举两得?”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祁昀轩突然笑了,他松开手,轻轻拍了拍祁昀朗的衣襟,李朗也顺势松手。   “我很好奇,你为何就看上了我的贴身暗卫?”祁昀轩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算是投缘吧。”李朗斟酌了一下道。   “呵呵,一个工具而已,怎配与主人谈投缘。”   “你……”   “这件事情就按你说的办,我可以把青铭给你,”祁昀轩打断李朗,语气里带着一股寒意,“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敢威胁我的人,总有一天都会后悔,你可要想清楚了。”   “什么时候给?今天可以吗?”李朗完全没有理会后半句话。   “哼,急什么,要和秦师兄支会一下,暗堂还要再走些手续。总之这一两日内就把人给你送去。”   “好!青铭一来,我便把账本双手奉上!”心中大石即将落地,激动而紧张的感觉充满了全身。   “嗯。”祁昀轩轻哼了一声,向木榻上一躺,不再看他。   李朗等了一下,也知二人再无话可谈,便道了声别,起身离开,刚走两步,祁昀轩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吗?”   “为什么?”李朗没有回头。   “因为我刚才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控制和打破别人的快意,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我们是亲兄弟。祁昀朗,你和我果然是一样的人。”   谁和你是一样的人,李朗心中道,他没再回话,直接踏步离开。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李朗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绕到了温泉旁边的树林,他刚才看青铭向这个方向隐匿了身形,所以寻思着他是否还在这片待命。   “青铭,青铭。”李朗在林中转着圈子,不敢喊得太大声。   突然,他看到面前有一块小洼地,里面积了一点儿黑乎乎的脏水,一旁有一些湿的落叶,应该是被人从洼地里扒到旁边。他心中好似被针扎了一样,围着洼地再次呼喊起来。   就在李朗还在来回转圈的时候,青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小少爷。”他哑着嗓子道。   李朗赶快回头,见青铭已穿好衣服,头发还是半湿,单膝跪地,低头向他行礼。   “青铭……”李朗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拉他,又记起他浑身都是伤,一时间手不知往哪里放,最后只好轻轻碰了碰青铭的胳膊,“你快起来。”   “是。”青铭起身,还是低着头。   “让我看看你的右手。”李朗道。   “属下……嘶……”他想把手藏到背后,却被李朗一下正捉住手腕,不由发出一声轻抽。   李朗赶快解开他的绑腕,撩起一看,手腕高高肿起,红成一片。   “一定很疼吧……”李朗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捧着他的手腕,轻轻吹着。   “已经接好了。”青铭道,他听到李朗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哭腔,不由抬眼看去,正好碰上李朗的目光。青铭的嘴边沾了一个泥点,李朗见了,鼻头越发酸了起来。   青铭看到李朗微红的眼眶,眼神变得有些摇曳,还没回过神来,李朗的面容在眼前突然放大,一个吻落到了他的嘴角,还带着舌头湿润的舔舐。   青铭被这个吻定在当场,心中摇摆不定,刚想推开李朗,李朗已经侧过脸贴上了他的脸庞,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等我。”   “等我。”那人留下这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就离开了。   青铭很快便知道了其中的意思。   第二日上午非他当值,暗堂派人传他过去。青铭心想难道是昨日之事大少爷要让暗堂逼问,一路做着心理准备。   到了暗堂,直接被引入议事厅,只见暗堂管事秦严、祁昀轩、祁昀朗均坐在厅上。青铭跪下行礼,暗暗觉得奇怪。   “青铭,大少爷已经将你送给小少爷了,今日便重新行了认主大礼,搬到小少爷院中吧。”秦严开口宣布。   “……”青铭太过吃惊,猛地抬起头来,大少爷一脸不屑,根本没看堂下,李朗目光灼灼,对他偷偷笑了一下。   “怎么?你还有话要说?”秦严皱眉问道。   “属下谨遵安排。”青铭赶快低下头去,心中一时思绪翻转,不知李朗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自己要了过去,也不知是否为自己得罪了大少爷;而且这样一来,他便不能跟在大少爷身边打探,很可能会失了重要先机。李朗初来乍到,本该好好维护和享受天伦之乐,怎会这般不知轻重。   李朗刚才和青铭对视了一眼,在他眼里看到了错愕甚至有一丝埋怨,唯独少了明显的惊喜,心中不由有些失望。这时就听秦严问他,“小少爷,是否现在就行认主大礼?”   “好,好!”李朗忙道,偷偷咬了下嘴唇。   青铭的奴契、受训资料、个人档案等文书被人呈了上来,秦严做了大致解释,待李朗回去细看。奴契上做了转让备注,从祁昀轩的私产变为祁昀朗的私产,李朗和他哥分别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接着,一杯酒和一把匕首呈了上来。李朗按秦严的说明刺破自己的手指,在杯中滴入一滴血,酒杯被拿给青铭,青铭一饮而尽,便对李朗行了三叩九拜大礼,“属下青铭,见过主人。属下受主人滴血之恩,当以性命相报,时刻守护主人安全,唯主人之命是从,全心奉主,死而后已。如有背叛,永堕炼狱!”   这番誓言,当年也对祁昀轩说过,那时只是按章背诵,此番说来,心中竟有一些悸动,年少时也曾想过,心之臣服、以命相报,然而身不由己,虽无怨言,却也偶感苦涩无奈,现下易主,自己也说不清是心之臣服还是心有所系,一种期盼的感觉却悄悄爬上心头,甚至有些遗憾这不是他第一次的唯一的认主。   青铭暗下决心,就算真的暗流涌动,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凭着一身本事,定要护得李朗周全。   厅上,李朗受着青铭的叩拜,心中也在暗暗发誓:老天爷,从今以后,由我来保护青铭,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了!   行礼结束。   秦严接着问李朗,“小少爷是否现在就要进行立威训诫?”青铭的身体状况他有所耳闻,就是不知道这个新主人的喜好了。   “什么立威训诫?”李朗不解。   “暗卫认主以后,要进行一次熬刑,主人亲自挑选刑具,可以监刑,也可以自己施刑,期间可对暗卫立些自己的规矩,以此树立威严。”   “这个可以延后再说吗?”开玩笑,自己怎么可能再让青铭受刑。   “可以,只是不可拖延太久,训诫之后,暗堂会向您询问过程,如对青铭有所不满,暗堂会帮您再次训诫。”   “好,知道了。”李朗心不在焉的说。   “训诫刑具,您可参考青铭的受训资料,挑选他耐受性差的,效果更好。”   “好,我会考虑的。”   “训诫时间是否现在定一下?”   “嗯,我想一下,回头跟你们说。”   “……”明显的敷衍态度,让秦严有些无语。   “好了,这边如果没事了,我就先去账房了。”祁昀轩突然开口,“青铭,以后你可要好好服侍我的弟弟。”最后四个字,被他加重声音,听在李朗耳中,有些咬牙切齿。   青铭没有抬头,规矩的回道“是”。   李朗先行回到西院,吩咐人去打扫一直空着的偏厢。   分到他院中的小仆阿良忍不住道,“小少爷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怎得这么高兴?”   “是么,”李朗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嘴角都快翘到耳朵边了,“大哥把他的贴身暗卫送给我了,我觉得大哥待我太好。”   “……”阿良不置可否的看了李朗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偏厢,边边角角都打扫干净点儿。”   “得嘞。”阿良转身出去。   李朗把青铭的奴契仔细收好,开始翻看他的资料,那些耐药、耐毒、熬刑的记录,只看了几眼,便不忍再翻,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一行最新的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丙午年三月初四,因罪服食‘蚕心’,按月赐解药,否则毒发”。   天鸿山庄西南角,药堂。   宽阔的院落中,偶有几个身着统一白衣的弟子穿梭往来,一个个木架上摆着层层的扁子,各种草药晾晒其中,苦涩辛香之味交融萦绕于空气。   韩白江正坐在药炉旁的书桌后,看着手里的资料,药房里一个大大的药鼎冒着青烟。   “韩……师兄?”敲门声自门外响起。   “小少爷?你怎么来了。”韩白江往门外一看,赶快起身相迎。   “韩师兄好。”李朗向他笑了笑,难得有些腼腆。   韩白江中等身材,一身白衣,发髻以月白色发带束起,正面镶着一颗青玉,虽有三十多岁,岁月在他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人看起来颇为斯文,尤其对李朗回以一笑,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小少爷是有什么不舒服吗?”医者首先想到的便是病人。   “呃……是有点。”李朗道,“韩师兄,咱们药堂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伤药,消肿化瘀、止血祛疤,还能补血益气?哦哦,还有,要涂上去没有什么感觉,不能太痛的。”   “小少爷是伤到哪儿了?怎得这么严重?”韩白江皱起了眉头。   “也……没有,我就是想先讨点好药备着,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嘛。”   韩白江看李朗支支吾吾的样子,略一思索,便挑眉笑了一下,“有是有,不过小少爷你要的功效太多,不是一种药可以达到的,我多给你拿几瓶,帮你用法、功效标明清楚。”   “太好了,谢谢韩师兄。”李朗眉开眼笑的跟着韩白江进到屋内,在一大排药柜旁边等着,他的眼睛随便的在屋里打量,看到韩白江书桌右侧的墙上挂了一幅工笔人物画,画上是个女子,身着翠纹罗裙、头戴朱钗,面容娴静姣好,俨然一个美人,不由好奇问道,“韩师兄,这画上的女子,是你的夫人吗?”   “正是。”韩白江停下找药的动作,看向他答道,“不过内人已于五年前去世了,现在唯有睹画思人了。”   “啊,对不起,我问到你的伤心事了。”李朗赶忙道歉。   韩白江朝他摇了摇头,继续开始在药柜翻找,很快,便拿出了几瓶药,并在药瓶外贴了纸张,写好备注,交给李朗,道,“这几味药丸都是针对你说的症状的通药,效果极好,小少爷可以放心使用,另外这张纸上写的是用药期间的忌口,也请一并注意。如果病人用药后出现什么不适,就立刻停药再来找我。”   “什么病人?”李朗装傻道。   上午在暗堂,他本想直接带青铭来药堂看伤,却被他大哥嗤之以鼻,秦严严肃解释道,暗卫自有暗堂专门诊治的地方,领些愈合伤口、激发内力的药即可,可让暗卫快速恢复,药堂的诊治方法不是暗卫该用的。   再不懂医,李朗也听出暗堂的治疗方法根本不在于为伤者调养,说不定是什么折损身体激发潜力的法子,他自然要重想办法。   “或者我们不叫他病人,叫他青铭。”   “……”李朗尴尬的看向韩白江,在他脸上看到狡黠而又温和的笑容,刚想紧张的心又放松下来,他道,“韩师兄,我也是不想青铭刚转到我这里,就被暗堂稀里糊涂的治疗折损了身体,那我不是亏大了。”   “嗯。”韩白江微微点头。   “师兄,你索性好人做到底,把‘蚕心’的解药也一并给我吧,哦,不是每月的解药,是最终的解药。”   “青铭中了‘蚕心’?”韩白江有些吃惊。   “你不知道吗?是上月初四服下的。”终于知道青铭带自己回来的最后几天为何精神那么差,李朗又心疼又难过,那人竟然默默忍受了那么多痛苦。   “原来是这样啊。”韩白江有些为难道,“‘蚕心’的解药药堂是没有的。”   “那是在暗堂吗?”   “也不是,”他摇了摇头,“‘蚕心’是师父、也就是祁老爷当年自西域得到的秘方,建立山庄以后,用来控制戴罪或者叛逆之人,不管是每月还是最终的解药,都是师父亲自监督炼制,药方也都是师父亲自掌握的,旁人无从得知。”   “……”李朗想到刚才来药堂之前,他爹把他叫过去训了一顿——   “简直胡闹!暗卫之所以各个唯命是从,那是因为暗堂成立那么多年,一直实行铁律严刑,绝无二例。这次青铭易主,是不是你找昀轩要的?昀轩也是,居然陪着你胡闹。若是日后各个暗卫都觉得对他们的管教随时能变,暗堂的严威何在?还怎么控制暗卫卖命?总之,这种事情决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祁天鸿吹胡子瞪眼的表情还浮现在眼前,李朗晃了晃头,觉得现在去找他爹要解药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于是谢过了韩白江,拿着药回到了西院。 第31章 第三十章   青铭上午在暗堂重新行了认主大礼,又留在暗堂走了一些手续,再去东院收拾行李,傍晚时分,终于搬到了西院。   收拾行李的时候,祁昀轩正身在东院主厢,青铭在门外求见,仆人传话来说祁昀轩正在休息,让他自行离去。   青铭还是在门外规规矩矩叩拜了三次,这才转身离开。   青铭到达西院时,天边如被画笔描绘般擦出一道晚霞,与院中的桃花相见映红,草木的倒影被夕阳拉长,在院中的地面、墙上投出参差有趣的光影画卷,倦鸟归巢,微风仿佛吹走了人间一天的烦扰。西院虽没有东院面积大,却让青铭感受到了一股烟火生气,因景或是因人,都不重要。   小仆阿良说,李朗下午出去还未回来,青铭便自行去到偏厢。   一推开房门,便见正中的桌子上摆了一个青瓷花瓶,一只新折的花枝插在瓶中,满枝桃花娇艳绽放,为屋子增添了一抹温馨。   青铭先是一怔,然后微微翘了下嘴角,便进到屋内开始安置行李,不过几件换洗衣物、贴身物件,很快便放置妥当。   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门口响起,青铭不由整了下衣衫,来到门前。   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响起,青铭打开门,便见李朗满面笑容的站在眼前。   “青铭。”李朗开心的叫他,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竟比桌上的桃花还要含情带俏。   “属下拜见主人。”青铭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微微一抿的嘴,便要下跪行礼,没想李朗往前一步,伸手一兜,一下把他扶了起来。   “青铭,你忘啦,之前从锡城回山庄的时候,我就给你立过规矩,不用随便跪我,现在你都是我的人了,怎么反倒更不听话了。”李朗说罢,又把那句“你都是我的人了”在自己心里重复了三遍,偷偷观察青铭的反应。   “那不一样。”青铭根本没有觉察对面人的小心思,认真道,“之前属下本是多有逾越,是小少爷您宽宏大量不做追究,现在属下已认您为主,应该恪守本分,谨遵主仆之仪。”   “我怎么记得认主的最大原则就是要惟主人之命是从呢?作为主人,我现在要下第一个命令,我希望我们可以像从锡城回来的路上那样相处,至少,不能比那时更生疏。”   青铭看向李朗,发现他越说面上笑容越少,最后只剩那双大眼睛眨眨的看着自己,神情楚楚,根本不像在下命令,反倒像在祈求。青铭被这么一看,终是败下阵来,对李朗道,“主人喜欢属下怎样,属下自会依从,只是平日面对外人,主人对下还是需要立足威严。”   “知道知道,有外人在的时候,你要行礼,我便不拦你,也免得让你落人口舌。”李朗点了点头。   “……”青铭总觉得两人说的话在什么地方岔了。   “对了,那束桃花喜欢吗?”李朗说着,便向屋里走,青铭跟在后面,没有看到李朗面上露出的狡猾笑容。   “很漂亮,属下很喜欢。”   “是我布置的。”   知道是你,青铭心中道,嘴上却回,“谢主人费心。”   听着青铭一口一个“主人”,李朗觉得很是得意,他清楚自己并不是真的看重这主仆身份,只是这句“主人”,代表了他对青铭的唯一性,虽然现在只是这种唯一,但是来日方长,他愿意花很多时间,让它变成自己希望的唯一。   “对了,你身上的伤……”李朗转身道,看着青铭明显消瘦的样子和灰白的面色,后面的话根本不用问出,“我刚从药堂拿了些药回来,应该有用。这些日子你都要好好休息养伤,我会来监督你吃饭、换药,我可不想你刚到我这边,就折损了身体。”   青铭看着李朗掏出的瓶瓶罐罐,又被李朗拉着在桌边凳子上坐下,他想说“属下无妨”,还想说“属下不配使用药堂的好药”,刚张了张嘴,便看到李朗又用那楚楚的眼神看着自己,到嘴边的话只变成了一句“属下遵命”,他低下头去,掩饰眼神的闪烁,心中长叹,只怕今后都要被李朗这般模样的眼神吃得死死的了。   李朗和青铭又随便说了几句话,阿良便来喊他用饭。   山庄各院如无大事聚餐,一般采取分餐制,各院主人的三餐由膳房按时送至主厢。仆人用餐时间则是在主人饭后,去山庄西北角专门的饭堂领取。暗卫则会特殊一点,统一去暗堂专门的饭堂就餐,而当值期间的暗卫,不可离岗,当值期间几乎不会进食进水,偶尔可靠随身携带的干粮充饥。   青铭估摸着时间,准备稍后去暗堂领餐。却没想前脚刚走的李朗,后脚提着饭盒又来到了他屋里。   “主人?”青铭觉得奇怪。   李朗大大咧咧的把饭盒放到桌上,道,“我们一起吃饭吧。”   青铭刚答应过李朗要和回山庄前一样相处,心中虽觉有百般不妥,还是点头应是,便想开始布菜。   李朗赶忙伸手拦住他,“别动。”   他拉起青铭的两只手,看到他不止右手手腕仍然肿着,左手手背也是一大块乌紫,不由用手指在他手上完好的皮肤处轻轻摩挲,“都伤成这样了,最近能不用手,就不许用手。”强行把青铭按坐下来,李朗把菜摆好,突然又想起什么,忙去刚才放在青铭房中的几个瓶瓶罐罐中翻找,拿出一个药瓶倒了一颗药出来,拿到青铭面前。   “这药需饭前服用。”李朗解释道,看着青铭服了药,李朗这才放心坐到饭桌前。   青铭等李朗拿起碗筷搛了道菜,这才准备去拿自己面前的碗筷,没想到,李朗直接就着手中的碗,将一口菜递到了他面前。   “说了不许随便用手,你又忘了。”李朗笑眯眯的看着青铭,大有他不张口便不收手的意思。   看似好意关心,可李朗偏偏笑的像个狐狸,青铭不由腹诽,这小主人不知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觉得这样好玩。他悄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谢主人。”张嘴吞下了那口菜。   入口是一道肉食,嚼了两下,虽略清淡却不失香醇脆嫩,颇合口味,青铭不由向桌上那道菜看了看,李朗这时又一筷子喂了过来,青铭只得接着吞下,这次是道素菜,菜是细细的圆柱形,脆嫩鲜香,还伴有奶汤和火腿的味道,嚼着嚼着,竟有一种记忆深处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是什么菜?”青铭不由问道。   “味道怎么样?可还合口味?”李朗没有直接回答。   “属下好像很久以前吃过这种菜。”   “是了是了,我想也是。”李朗笑道,“刚才你吃的是奶汤蒲菜,之前那道是汤爆双脆,有猪肚和鸡胗,都是鲁地的名菜,记得吗?”   青铭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李朗接着说道,“我今天看了你的资料,你六岁进入山庄,家乡是在鲁地,这些你可还记得?”   青铭微微眯起眼睛,身在暗堂多年,童年的记忆对他来说已经非常模糊,李朗的说辞似乎唤醒了一些久远的画面,脑海中的印象从进入山庄开始倒流,流落街头、亲人离世、背井离乡,遍野大水、天灾难测,最后是那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已多年未被开启的童年温馨,是朴实的小院、爹娘的笑脸,虽然,已经完全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我记得小时候常吃炒蒲菜,脆脆的很好吃,这种奶汤蒲菜只有过节的时候家里会烧。”他慢慢说道,脸上露出一丝怀念和轻微的尴尬。   “我就知道这些菜合你胃口。”李朗咧嘴笑着,“我今天特地问了厨子,鲁菜偏鲜咸,大鱼大肉做得也很好吃,但是你现在有伤在身,需要忌口,所以我特地挑了这几道偏清淡的菜,这个汤爆双脆可以健脾开胃、滋补调理身体,蒲菜能补气利血,适合你现在吃。”   “这些菜都是您特地安排的吗?”青铭有些发怔。   “是啊,你伤得这么重,不花心思补补怎么行?等你伤好了,我再让厨房做些鱼虾肘子什么的,咱们再好好大吃一通,现在就只能先吃这些了。”   李朗说得理所当然,面前的人却垂下了眼睛,睫毛微微发颤,片刻才重又抬起眼睛,幽深的眸子中似有许多言语要说,最后只是张口道了句,“多谢主人。”   李朗继续笑着,也不多说,又用筷子伸向一道菜里的鹌鹑蛋,却左夹又夹夹不起来。突然,一双筷子从旁边伸过来,非常灵活的夹起了一个鹌鹑蛋,放到李朗的碗里。   “多谢主人费心照顾属下,您也快点用饭吧。” 他记得这其实是李朗爱吃的。   李朗看向青铭,发现他嘴角微微含了些笑意,他有些不甘心的看着青铭手中的筷子逐渐离去,把自己手里的筷子尖放到嘴里咬了起来。   青铭愣了一下,只好放弃和李朗对换筷子的想法。   “你的手不要紧吧?”李朗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下。   “已经无妨了。”像是要证明一般,青铭又夹起一颗花生米,放到了自己碗里。   两个正式吃起饭来,李朗忍不住和青铭聊起下午去药堂的事情。   “韩师兄为人真是和善,可惜他夫人那么早就过世了,你见过他夫人吗?我今天看到他挂在墙上的画像,是个很美的人呢,感觉他们的感情应该很好。”   “属下没有见过韩堂主的夫人,但是确实听说他们伉俪情深。他夫人当年过世时,韩堂主一度非常消沉,这几年他每年都会抽一段时间外出行医,既是行善又是散心吧。”   “那他夫人是怎么去世的呢?”   “听说是因病去世。”   “嗯。”李朗面露惋惜。   “主人,”青铭问起一件挂心的事,“之前在华安寺,您曾有走火入魔的迹象,这几日您是否已和老爷说过此事?”   “呃……我忘了。”李朗眨了眨眼。   “……”青铭微微皱眉,刚想出口叮嘱,李朗抢先道,“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去找爹说一下,你放心吧。”说着,又往青铭碗里搛了道菜,青铭点了点头,低头吃下碗里的菜,然后也很自然的给李朗搛了块肉。   一顿饭吃得开心,用完饭,李朗换阿良来收拾桌子,又让他打了水,净手净脸。阿良进出了两趟,李朗就坐在桌边,青铭则安静的立在他身后,面上无甚表情,全身的气息都被收敛,周遭似乎都与他无关,只有身前这人是他唯一关注。阿良的眼神不由往这个小少爷的贴身暗卫身上多看了几眼。   收拾完毕,屋里又只剩李朗和青铭两人。李朗便要帮青铭伤口换药。扭不过李朗的坚持,青铭只好坐到床上,褪去了衣衫。   昨日从温泉回去,青铭自己根本没有好好包扎,绷带在身上绑得零零散散,李朗皱着眉帮他轻轻解开,最后坐到他的背后。   李朗在他身后一时没有动作,青铭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口现在有多丑陋可怖,在狼狈的感觉中,他僵直着身体,肌理有些微颤。突然,一个轻轻的触感落在他的脊背上,那个触感温温润润,像一片羽毛轻拂肌肤,没有给伤口带来一丝痛感。青铭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亲吻,他刚想转身,就听李朗道,“不许转身,否则你就死定了。”是命令,却不是威吓的语气,李朗的声音本就带有一丝慵懒的鼻音,此时那鼻音又重了几分。   青铭僵着不动,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背后的人压低声音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开始给他上药,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包扎完毕,这才重新坐到他的面前,看着他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主人,您有什么吩咐吗?”终于,青铭先开了口。   李朗撇了撇嘴,突然道,“青铭,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青铭,你有喜欢的女子吗?”李朗突然一问。   青铭一怔,随即摇头道,“并无。”自入暗堂,自己便是如刀剑般立命,寻常人生早已离自己远去,他也从没有过这般心思,只是不知李朗为何会突然问起。   “那你喜欢我大哥吗?”   “什么?”青铭又是一怔,低下头道,“大少爷是属下之前的主人。”   “……”李朗咬了咬嘴,语气里带了些埋怨委屈,“他是你之前的主人,却待你不好,你还那么忠心。”   青铭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难得有了一丝慌张,“主人明鉴,属下现已认您为主,绝不会再有二心。”   “认谁为主就对谁忠心,那我可得担心有一天你又认了别人为主了。” 李朗带了讥诮之音。   青铭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茫然,随即目光暗淡下去,突然起身在床边直直跪下,“主人如若担心属下不忠,属下愿现在就去刑堂接受立威训诫,加倍受刑,直到主人满意为止。主人还可每月记下属下的过错,每有一处过错,便将‘蚕心’解药……晚给属下一日,以做管束。”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带了轻微颤音。   李朗本不是此意,没想到却把青铭逼成了这样,听了青铭说的话,他觉得胸口像被锤了一锤。   “不是这样的!”李朗懊恼的挠了挠头发,“青铭,你快起来。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青铭被他拉起,困惑的看着他。   “我……我是气你对我只有主仆之仪,为何你不能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对你有着非分之想,后面的话被他卡在喉中说不出来。   青铭见李朗不往下说,便接着道,“主人待属下一直很好,属下铭感五内,只求今后可以伴在主人身边,陨首相报。”   “啊啊啊——”李朗越发抓狂,直把头发都挠乱了,他双手激动的挥舞起来,“不是这个意思,青铭,你记得那晚……那晚我对你说的吗?我喜欢你,是真的。后来说讨厌你什么的都是气话,是因为你说你是大哥的贴身暗卫,不喜欢我找你,我当时气坏了,又气又伤心。可是气归气,我还是喜欢你,所以才想了法子把你要过来。”   他说得飞快,面上泛起微红,“我后来想了想,你说你是想要我回到山庄帮你求情,才一路对我那么好。可是直到把我送到孙管家手里,你都没和我提过帮你求情的事,甚至连‘蚕心’毒发,都是自己默默忍受,没有让我知道。所以你那晚和我做那事,并不是讨好我对吗?我记得你也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青铭眼神忽闪起来,他垂下眸子道,“属下确实是想央您帮我求情,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便遇到了孙管家。属下犯了媚主之罪,还请主人开恩,饶恕属下。属下今后定当恪守本分,绝不再犯。”   “你!呵…”李朗苦笑一声,“罢了罢了,你这人,说到自己的事,总是让人难辨真假。但是,不管你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和我做了那事,我都是因为喜欢你才与你做的。”李朗伸手搭上青铭的肩膀,因为顾忌他的伤,只是虚虚一搭,他用眼神锁着青铭,声音坚定凿实,“青铭,你听好了,不管你现在心意如何、是否喜欢我,我都喜欢你。我刚才已经问了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既然你说现在没有,我便没有什么顾忌了。以后不管是我大哥,还是别的什么人,谁敢和我抢你,我都不会客气。”   青铭神情复杂的看向李朗,目光中似乎同时混杂着悲与喜,然而因为太过幽深,让人难以辨别,“主人,属下只是一个影子,如能承您此生不弃,便会终身追随,如果……如果您对属下的身体还感兴趣,属下可以奉上,您实在不必在属下身上浪费精力。”   啪——   李朗一下拍上了青铭的手臂,这下着实用力,连他自己的手都觉得了痛。   “青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色/欲熏心、以上欺下吗?”李朗拔高了声调,他用力呼了几口气,等自己缓下情绪,“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轻贱自己,但是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影子,我也并不稀罕这主仆之分。我想要追逐你的心,你却把它牢牢封住。不过没关系,我追我自己的,不用你管。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追,你尽管看着好了!”   青铭看着李朗,胸膛起伏变得明显起来,他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放在身侧的手攥住了床褥,眼眸越垂越低。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想笑话我就尽管笑话吧。”李朗见他半天没有言语,语气一转,想把气氛轻松一下。   “属下怎会笑话主人……”青铭缓缓道,声音带着无奈和难掩的柔软。他话音刚落,李朗突然倾身向前,把脸在他的颈窝间埋了一下,青铭身体一僵,李朗很快又坐直了身子。   “被你气了一晚,讨个安慰。”他无辜的眨了眨眼,“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李朗走了,桌上烛火昏黄,屋内只剩青铭与墙上的影子相对,他伸手抚上了刚才李朗靠过的颈边,眼眸深处闪烁起了暖光。   接下来的日子,青铭过上了有生以来最被人关注的“烦心日子”:   “青铭,该吃药了。”   “青铭,该换药了。”   “青铭,这个当归鸡汤要多喝,可以补血补气。”   “青铭,中午也要睡一会儿,我在一旁看书看着你。”   “青铭,你闷不闷?去院中晒晒太阳,我让阿良在桃花树下放了两张躺椅。”   “什么?训诫?该去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的。”   “什么?当值?你不就在我旁边吗?还需要怎么当值?”   “不许隐去身形,等我觉得需要的时候自会给你下命的。”   ……   不过那晚之后,李朗嘴上再未提过表白问情之事,他不提,青铭更不会提,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平衡而微妙的主仆关系。然而,总有什么在潜移默化,也许是伤口,也许是人心……   李朗被他爹安排开始接触生意经,去学习的时候,总是叮嘱青铭不许跟着,要好好在西院养伤。暗卫当值都是隐去身形,偶尔被他爹问起,李朗也能搪塞过去。   中午、晚上,他必定卡着饭点回来,把食盒拿到青铭屋里一起吃。餐餐都有滋补菜式、养身汤水。厨房逐渐觉得这个小少爷也挺娇贵,每日要求忒多,但也不敢厚非。   偶尔有事赶不回来,李朗也会提前安排好饭食,要阿良帮忙从主屋拿过去给青铭、还有看着青铭吃药。为了“贿赂”阿良,李朗从自己的月钱里包出个大红包塞给他,阿良拿钱办事,只是看向青铭的眼神,不免生出些古怪。青铭不是感觉不到,但从未说起过此事。   李朗有时要去账房学账,时不时碰到祁昀轩,人前他们还是和和气气,只是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互不顺眼的感觉。李朗阅读文字似乎有种天生的敏捷,学起书面东西来挺是迅速,可他偏生觉得生意经实在无趣,看不进心里,只在他爹说要考他之前,来个突击,背诵的东西答出个七七八八,勉强也和了他爹的心意。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青铭屋里的花瓶,总是被及时更换上新的花枝,就像李朗的热情,历久不败,把春意带给了整个屋子,慢慢潜入某人的心房。   这日,新的花束从桃花第一次变成了两朵芍药,一粉一白,花瓣层叠,花朵饱满,婥约动人。   “账房院子里的芍药开了,我折了两朵回来。”李朗把花放到桌上,对青铭道。半个多月的休养,青铭的面色重新恢复了光泽,凹陷的脸颊也补回不少,昨日换药时,见他身上的伤也基本收口愈合,韩白江给的药有祛疤功效,他皮肤上留下的疤多是晦暗平整,并不夸张,李朗觉得舒心了很多。   “谢主人。”青铭走到桌前,接下李朗刚拿起的花瓶,走到屋外换了清水,进屋把芍药插上。   原以为花花草草是女人家爱摆弄的东西,偏偏放在自己屋里,看上一眼就觉得喜爱。青铭暗暗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青铭,你在想什么呢?”李朗冷不丁的从背后抱了他一下。这些日子,李朗时不时会做点亲热的小动作,但都是一瞬间就收手,就像偷腥又怕挨打的猫。弄得青铭一愣一愣,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主人,属下有事禀报。属下的身体现已恢复,今天上午暗堂来人……”   “他们来干嘛?”李朗一听到“暗堂”,急忙截断青铭的话,紧张问道,好不容易把训诫的事情糊弄了过去,他怕暗堂私下来为难青铭。   炸毛的猫……青铭看着李朗,不知为何心里浮现出这个形象。   “主人不必担心,”青铭轻拍了下李朗的手臂,李朗低头看了下手臂,眉眼堆起笑容,青铭赶快收回手,“……暗堂是根据老爷的吩咐,来通知将为您配备轮班暗卫,他们拿来了备选名册,让我排好向您请示。”   “轮班暗卫?”   “嗯,除了贴身暗卫,根据需要,暗堂的其他暗卫也会轮班守护山庄主人,尤其是对外交际应酬较多的主人。老爷应该是觉得有这个必要了,所以派暗堂前来通知。”   “哦,好的,你排好了吗?给我看一下吧。”   “是。”   青铭拿出一本名册和一张纸,双手递给李朗。   李朗拿起纸看了几眼,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一日三班的安排,当班期间是否一定要隐身?”   “是,除非出现特殊情况,否则不能擅自现身。”   “贴身暗卫也不能例外吗?”   “是,既然正式排班,就要按规矩开始当值了。这也说明老爷后面可能会安排您有各项外出活动和交际,不再只是待在山庄了。”青铭解释,想到他的小主人将要见到更多世面、在祁家得到更多成长,他由衷感到高兴。   “你每日都要当值,其他暗卫则是流水替换?”   “是。”   “可为什么你给自己排的班都是亥时到卯时?”   “夜晚这段时间人的精神最为松懈,属下身为您的贴身暗卫,自当在这段时间亲自守卫。”   “那白天你做什么?”   “随时待命。”   “……”李朗窒了窒,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要问你。”   “主人请问。”   “昨日下午突然下起大雨,我正好在武堂操练场上等爹,一时左右无人,我跑进一旁的小亭子,突然亭中出现了一把伞,是不是你送来的?”   “……是。”   “说了这几日让你好好养伤,不许乱跑,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了?”   “属下不敢抗命……只是昨日突然下雨,属下记起您说您去了武堂,有些担心,才……偷偷去看了看。”青铭说完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了下李朗的表情。   “真的?”李朗嘟起嘴。   “属下不敢欺瞒。”   “好吧,这次先相信你。但是这个排班表我不满意,不能你一人把夜班全当了,白天即使可以休息,也休息不好,何况还要随时待命。重新排!”李朗把纸递回给他。   “主人,属下修习暗卫心法,每日依靠调息,其实不用多少睡眠时间……这个排班……”青铭还想坚持。   “嗯?”李朗挑眉,这人真是每次都能把话说到让他心疼。   “……是。”青铭拿来纸笔,坐到桌前,重新翻看起名册。   李朗坐在旁边,支起一只手托着腮,看着青铭修长的手指握着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看着他认真的侧脸、俊秀的眉形、英挺的鼻梁、颜色还有些浅淡的嘴唇,不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青铭挑选那些自己熟悉又历来靠谱的暗卫,左右思量,终于替换了自己一月之中的几次晚班,再次把排班表呈给李朗。   李朗看了一下,拿过笔刷刷又改掉他一半的晚班,满意的点了点头,把纸递给他,“重抄一遍,然后交给暗堂吧。”   “主人……”   “这事没得商量。”李朗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到青铭的唇上碰了一下,做出个噤声的动作,又把青铭弄得一愣,然而这个罪魁祸首直接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前两天已经和我爹说了之前走火入魔的事。”   “老爷怎么说?”青铭只得被这话题带着走,心想今后自己每日提高警惕,这排班倒也不是大问题。   “爹帮我把了脉,说问题不大,这几日开始亲自教我吐纳调息,说是很快就可以帮我纠正。”   “嗯。”青铭放心的点了点头。   “只是……”李朗面上露出一丝困惑。   “怎么?”   “爹把我的那张羊皮纸收掉了,我总觉得他现在教我的心法和那张羊皮纸上写得有些不同,不完全是我之前练错了。”   “可能老爷根据您的情况,对症帮您调理,所以才会让您感觉有所差异。”青铭思索了一下分析道。   “嗯,有可能吧。反正我爹不会害我。”李朗赞同道。   轮班制度正式施行,青铭才发现隐身的规矩在李朗这里几乎形同虚设。李朗记得他每次当值的时段,总是能找出各种借口让他一直现身。   白天还好,如果李朗回西院吃饭,就会唤他现身布菜,布完就被拉着一起吃饭;晚上则有时唤他关窗,有时唤他铺床,只要他一现身,便再不放他离开,各种软硬兼施,晚上的守卫地点,从本来的屋顶上、树枝间,最后变成了主厢外间的躺椅,一如之前在锡城的那个家中一样。   其他暗卫当班时,李朗很少去找青铭,他对待其他暗卫也不严苛,时而也让他们现身稍作休息,天气不好时,还唤他们避风避雨。一番用心,青铭怎会想不明白。   没过几日,正如青铭预料,李朗外出的机会来了。   与都城相隔不远的梁城,富商苏家取得了昆仑山脉的玉石开采权,想要拉祁家入伙,特别提出两家合资在山中修建道路,以便促进玉石运输。   祁天鸿安排大儿子前去梁城洽谈、评估合作一事,同时,也让他带着李朗去见见世面。   李朗把整个事情和青铭说了。   “暗堂刚才已经传命过来,这次将派辛炎、厉影等四个暗卫随您和大少爷同行。”   “那你呢?”   “属下当然是贴身保护您了。”   “嗯。”李朗点点头,“对了,我大哥还没有重新选定贴身暗卫,到时候就让那四人主要跟着他好了。你就和我一起,我们可以找机会在梁城里玩玩,听说那里有个小吃夜市很著名。”他说的轻松,只当此行是个游玩放风的机会。   “是,主人。”青铭听到此行和大少爷同行,心中不免紧张起来,然而,他选择把这份紧张留给自己,并没有对李朗说出口。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从天鸿山庄到梁城,马车需要将近两天的时间。   出发前,祁天鸿特别对两兄弟进行了嘱咐,无非是让祁昀轩多照顾李朗,让李朗要听祁昀轩的话。   祁昀轩笑着答应,还当着他爹的面拍了拍的李朗头,“放心吧,爹,我会好好照顾昀朗的。”   李朗虽然也卖乖点头,但是对他大哥做不出那么亲密的动作。从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暗暗佩服祁昀轩在人前控制喜怒哀乐的本事。   祁昀轩和李朗分乘一大一小两辆马车,祁昀轩带了一个随从助手,青铭等暗卫则轮流骑马,跟在马车旁边护卫,一次两个暗卫在明,三个暗卫则隐身相随。   两兄弟一路交流甚少,但也没有冲突。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到达了梁城。   马车来到城南苏府门口,朱门高耸铜环,门两边各有一个石狮张嘴扬颈、威武而立。   祁昀轩的随从前去扣门,不一会儿,苏老爷便带了几人前来迎接。   “祁世侄,好久不见,真是越发玉树临风了。”   “哪里哪里,苏伯伯才真是看起来容光焕发,比小侄上次见您显得更年轻了呢。”   “哈哈,贤侄真会说话。”苏老爷拍了拍祁昀轩的肩,朗声大笑。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这时也上前一步打起招呼,“祁兄,好久不见。”此人正是苏家少爷,身形微胖,面相圆润,颇具富态。   祁昀轩回礼,然后向苏家众人介绍起李朗,“诸位,这位是家弟祁昀朗,此次和我一同过来议事。”   祁昀朗按着这段时间学过的规矩,向众人施礼问好。   苏老爷和苏少爷也急忙回礼,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估计是对李朗身世略有所闻。   “两位贤侄快随我入内吧,今日天色已晚,苏某聊备薄酒,为二位洗尘。本次商议之事,明日再具体详谈,二位今晚只管好好歇息。”   苏老爷引一行人入内,一路青砖琉璃、雕梁画柱,苏家虽不比天鸿山庄占地广阔,但也高墙大院、富丽堂皇。   晚宴在庭院中举行,大红灯笼在半空挂了好几串,苏家叫了戏班子前来唱戏,一出《贵妃醉酒》,台上戏子身段婉转、醉步撩人,唱腔情怀万种,台下觥筹交错、主宾喧乐。   席间你来我往,苏家众人向祁家两位兄弟敬酒不断,祁昀轩见惯这种场面,八面玲珑、谈笑风生;李朗则万般生硬,一开始还勉强笑对,后来只觉得头脑发胀、着实无趣,众人见他言辞不多,逗笑敬酒更是卖力,李朗应付不来,眼见着再有几杯酒下肚,就要支撑不住,只好来了个尿遁,狼狈离席,无意间瞥见祁昀轩的冷眼,一副看着笑话的样子,他更是加快脚步,冲到了庭院外面。   祁家众暗卫来到苏家,出于对主人家的尊重,不再隐去身形,一般就在门口院外等地守候。   青铭见李朗面色酡红、脚步踉跄走出庭院,心道小主人怕是喝多了,赶忙上前扶住李朗,李朗被他一扶,整个身子都倚挂在他身上,嘴里嘟囔着,“哎?青铭,你怎么在这……”拉着青铭就要走。   青铭和其他几个暗卫打了招呼,便由着李朗七扭八拐的拖着他离去。   “主人,属下这就扶您回客房,帮您要杯醒酒茶过来。”青铭一手扶着李朗,一手在他后背轻拍,想要缓解他醉酒的难过。   “嘘——”刚才还酒力不支、迷迷糊糊的李朗,突然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虽然还是满脸红晕,但是李朗的眼睛亮晶晶的,不像是醉晕了的模样。   “总算逃离那个酒桌了,可把我闷死了。”李朗见他们已经远离了晚宴所在的庭院,现下路上无人,不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主人?”青铭疑惑的看着他。   “我的酒量可没有那么差,刚才骗到你们了吧?哈哈——”李朗笑得肆意,说话时舌头微微有些绕圈,一只手在自己面前乱摆。   “……”青铭挑了挑眉,心道,就算没那么差,看来也没多好,正想着继续扶李朗回客房,就听李朗道,“我不回客房,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朗一把抓住青铭的手腕,拉着他向庭院方向回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拉着青铭手腕的那只手顺势而下,直到与青铭手掌相握,继而十指相扣,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起步。   青铭被他弄得一脸无奈,搞不清李朗到底是醉是醒,只好先跟着他而去。   李朗拉着青铭,从晚宴的庭院侧边绕过,一直走到靠近院墙处。   他笑嘻嘻的指着院墙说,“青铭,我们翻出去,去夜市玩吧。”说着便想往前走,孰料左脚绊到右脚,一个踉跄,还好被青铭及时扶住。   他刚想趁机靠在青铭身上揩点油,突然眼前一花,就被青铭手臂用力一带,藏到了一棵树后。   “怎么……”李朗话未说完,青铭的手掌就轻轻覆上了他的嘴,李朗乖乖闭嘴,顺着青铭的视线看去。   一队提着灯笼的家仆顺着墙边巡逻了过来,约莫有六七个人。领头的一人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最近这段日子可不许出什么岔子!”   “是!”其余几人道,举着灯笼前后左右仔细查看。   夜晚的院中一片平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咿呀戏词,但听了这段对话,青铭不免心中起疑,一种对危险的本能敏感浮上心头。他正侧头看着巡逻的人,突然觉得手心一痒,伴随着一下湿湿暖暖的感觉,他惊诧的转回头一看,李朗的双眸在夜色中明亮而狡黠。青铭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现在暧昧无比,他的右手与李朗的左手仍然十指相扣,垂在身侧,他的左手捂着李朗的嘴,刚才正是被李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心。而李朗的右边胳膊则贴着他腋下抵在树干上,身体前倾,把他整个人圈在自己和树干之间。   青铭赶忙挪开左手,右手也想松开,却被李朗用力抓住不放,李朗顺势把头往他颈窝一埋,开始摩挲起来。   “主人……”青铭小声唤道。   “青铭……青铭……”那人也在低声唤他,不是回应,只是一种痴痴的呢喃。   青铭低头看着他,幽深的眼神漾起柔波。他又侧头看了下,巡逻的人已经逐渐远去,正犹豫要不要推开李朗,李朗突然抬起了头,眼神有些迷离,他拉起青铭的右手,捧在唇边细细亲吻,身体也和他越贴越近,直到腰部以下靠在一起。青铭感到李朗下身坚/挺了起来,那紧贴着自己腿根的热度似乎也要点着他的身体。   “我们现在是不是……夜半无人私语时?”似醉非醉的人放开青铭的手,突然道,声音低醇诱人,口中吐露出杏花酒的香气,撩动着人的感官。   “主人?”青铭勉强稳住呼吸,不解李朗的意思。   李朗僵着沉默了一会,然后微微后退一步,和青铭拉开点距离。虽然他努力克制着喘息,但眼中的欲望却十分明显。   像是怕被看穿一般,李朗偏开目光道,“下次有机会,陪我一起看戏吧。”   “……是。”青铭点头,他看着李朗委屈克制的表情,眼神慢慢出现裂痕。   沉默也许只在两人间持续了瞬间,青铭张了张嘴,正要言语,没想到李朗抢先道,“你不要多想,我……绝对不会强迫你。我今天可能真的喝醉了,现在觉得头晕,你送我回房吧。”说话间一脸笑中带哭的表情。   “是。”青铭的眼神有些摇曳。然而,没等他梳理好自己的心绪,身体突然感到危险的临近,他一下抱住李朗,迅速旋转步伐,护着怀中之人腾挪闪避,避开了一道突如其来的长鞭攻击。   “深更半夜,你们在此鬼鬼祟祟想做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随着鞭子落空,一道黄色身影灵巧的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来人身着鹅黄纱衣,内衬浅色窄袖收腰罗裙,袖口和腰带上都缀着花结,发髻上插着流苏发簪,一副二八少女模样,此时她手持长鞭,樱唇紧抿,一双杏眼瞪着面前二人。   李朗被青铭护在身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女,见她穿着打扮虽不奢华,但也讲究,心想莫不是某个偏院小姐,正想开口解释,就见那少女的神色却由警惕变为犹豫,突然柳眉一弯,张口叫道,“青铭!”   “穆小姐。”青铭这时也认出了面前之人,低头示敬。   “真的是你呀!”这位穆小姐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往前两步走到青铭跟前,抬头看着他道,“我这几日来姨夫家做客,听说祁家今日到访来谈生意,我就在想能不能见到你呢。”   “咳咳咳……”李朗在一边干咳了几声,也走到和青铭并肩,“青铭,你们认识?”   “主人,这是穆小姐,是苏老爷的侄女。属下之前随大少爷来过苏家,那时曾见过穆小姐。”   听青铭这么说完,少女咬了咬嘴唇,问“你叫他‘主人’?我记得你是祁昀轩的暗卫呀?”   “祁昀轩是我大哥,青铭已经不跟着他了,现在是我的贴身暗卫。” 李朗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特地放慢了语速。   “哦,这样啊,你就是祁家那个……二公子。”少女说话间微微顿了一下,她这才仔细看向李朗,恰巧对上他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睛衬在李朗干净清秀的面容上,就像星湖一样好看,她的眼神不由多停留了一会儿,忽觉不妥,又赶快收回目光。   “正是,在下祁昀朗。”李朗也侧开目光,朝少女微微施礼。   “我叫穆含烟。”   少女直接报出闺名,倒让李朗吃了一惊,不过看她刚才挥舞鞭子的样子,料想这位穆小姐应是平日习武,有所不拘小节也算合情合理。   “青铭,大半夜的,你们躲在树后干嘛?”穆含烟又把目光投回青铭身上。   “回小姐……”青铭正预解释,李朗抢过话头道,“我刚才在宴席上喝醉了,在院子里随便走走,透口气、醒醒酒。”   “哦。”穆含烟点了点头,自刚才靠近李朗,确实闻到一股酒气,这个解释也算合理。她把头一扭,又想和青铭说点什么,就听李朗问,“倒是穆小姐,你一个姑娘家家,半夜也在院里溜达,不怕有危险吗?”   “哈,我怕什么。”穆含烟抬了抬手里的鞭子,“想招惹本小姐,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看小姐的样子,应该武艺不凡了。”李朗道。   “那当然,我们穆家在江湖上虽不比你们祁家,但也算小有名气,本小姐的使鞭功夫也是得到真传的。”穆含烟朝李朗抬起下巴,“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比试比试。”   “不敢,”李朗笑着摆了摆手,“我可不会什么功夫,不敢和穆小姐比试。”   穆含烟听李朗这么一说,嘴角挑了挑,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李朗只当没有看见,他忽然想起刚才巡逻之人的话,便向穆含烟问道,“穆小姐,我看苏家今日院中巡逻甚紧,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嗯……”穆含烟欲言又止,她眼珠一转,道,“告诉你也可以,既然你不会功夫,就让青铭和我比试比试,赢了的话,我就告诉你们。”说着两手将鞭子一撑,真有拉开架势比试的准备。   “……”青铭怔了怔,侧头看向李朗,没有擅自言语。   李朗抬起手摸了摸下巴,他看着穆含烟粉唇樱面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碍眼。摸着下巴的手移上太阳穴,李朗突然好似脚下一软,人就往一边倒去,青铭眼疾手快立刻把他扶住,李朗嗷嗷叫了起来,“哎呀,不行了,头晕的厉害,我好像要吐了。”说着身子向穆含烟站的方向佝去,喉咙泛起干呕的声音,吓得穆含烟赶快后退。   “穆小姐,我家主人今晚醉得厉害,这样下去怕有失仪态,青铭这就扶他回去休息。夜色已深,也请小姐早些回房休息吧。”青铭忍住笑意,一脸认真对穆含烟道。   “哎……”穆含烟还想说什么,就见李朗追着她吐了过来,那干呕的声音着实闹心,她只好不断躲闪后退。   “好啦好啦,喝点酒就成这样,真是没用。青铭你快扶他走吧,我也回去了。”穆含烟嫌弃的挥了挥手,便做转身离开状。   “是。”青铭规规矩矩的对着慕含烟的背影回应完,这才扶着身边这个超爱演的小主人回去。   穆含烟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青铭扶着李朗的背影远去,她撇了撇嘴,扭回头继续往自己住处走去。   青铭扶着李朗回到客房,李朗一路走得歪歪扭扭,似乎酒劲真的上来了。   青铭让他靠坐到床上,欲出门去换苏家仆人打水倒茶,刚一转身,一下被人从后面抱了个实在,要不是知道是李朗,他差点凭本能一肘回击过去。   “你要去哪儿,不许离开我。”李朗把下巴垫在他的肩上,嘴里嘟囔道。   “主人,我去帮您端杯醒酒茶,顺便唤人打水来服侍您洗漱。”青铭想拉开李朗扣在他腰间的手臂,没想到轻轻一拽居然没有拉开。   “我才没醉,嘿嘿,我是骗那个穆小姐的。”李朗把下巴在青铭的肩上慢慢摩挲,李朗的脸颊温度很高,说话间气息暖暖的擦过青铭的脸颊、耳边,让青铭不由绷了下肩膀。   “你说,你除了穆小姐,是不是还认识什么李小姐、王小姐、赵小姐的?”李朗继续道。   “属下哪会认识那么多小姐。”青铭有些无奈道,不知道李朗干嘛揪着这点不放。   “哼,我才不信呢,我不会放你走的,要是放你走了,你不回来怎么办?”李朗说着又把手臂环得紧了紧。   饶是青铭,现在也觉得被箍得有些喘不过气,他只好轻轻拍了拍李朗箍着他的手,哄道,“主人,属下真的只是去门外叫人倒杯茶来,不消片刻就会回来。”   “哦,”李朗音调高高低低,飘得厉害,“那也行,你就这样走到门边叫人。”   “主人……”   “嗯,就这样就这样。”李朗说着开始往前迈步,青铭被他推着往前,像背后拖着个大小孩一般来到门边。   “来人——”青铭只好隔着门对外高声唤道。   很快,苏家守院的一个仆人来到门边询问有何吩咐。   青铭要了醒酒茶和热水,便又拖着背后的李朗走回床边,李朗终于愿意把手松开,让青铭把他安置到床上。   “哼,就不让你走……”李朗的声音越说越轻,慢慢合上眼睛,发出了轻微的呼声。青铭见状,先是有些哭笑不得,然后目光中露出了些宠溺的笑意。   这时,送茶送水的仆人开始敲门,青铭起身去接,一站起来就感到衣角被拖拽了一下,低头一开,李朗的一只手在睡梦中还握着他的衣角,他轻轻把李朗的手掰开,走到门边将醒酒茶和热水拿进屋里。   看着李朗的样子,醒酒茶应该是不需要了,青铭便帮李朗擦了脸、洗了脚,哄他脱了外衣在床上躺好,给他盖好被子。李朗舒服的在床上拱了拱,呼呼大睡了起来。   青铭盯着李朗的睡脸看了一会儿,他伸出手去,在就要触到李朗的时候停了下来,隔着一小段距离描绘了一下李朗的眉眼轮廓,眼神越发柔和起来。   第二日,李朗揉着脑袋醒了过来。昨晚最后的记忆有些断层,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回到客房,好像缠着青铭胡闹了一通。   他见屋里只有自己一人,试探性的唤了句“青铭”,一道黑色的身影便由房梁飘然而下。   “主人是否现在起床?”青铭来到他床边问道。   “青铭,你昨晚又帮我守夜了?”李朗有些不好意思。   “属下职责所在。”青铭说着,伸手到李朗额头两边,帮他轻轻按摩起太阳穴,李朗觉得穴位被恰到好处的力道和热度刺激,很快便神清气爽了许多。   “青铭,谢谢你。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李朗道。   “属下无妨。”青铭见李朗盯着他的脸打量,便凑着光线偏了偏脸,让李朗看清他的面色。   李朗见青铭面色正常,略微放心下来,便唤水洗漱起床。   “青铭,你能帮我把发髻梳紧一点儿吗?”梳发的时候,李朗突然对青铭说。他虽然对外形也算讲究,但是穿着打扮却不是认真死板之人,往往微微敞开点衣襟、撩起点袖子,显得有点随性不羁,今日却特意挑了一件湖蓝色的广袖镶边刺绣长衫,腰间系上月白色的镶玉宽边腰带,还突然对发髻讲究起来。   青铭也不多问,点头上前,接过李朗手中的木梳,一手拢起他的长发,一手帮他重新梳顺头发,他梳得仔细,完全没有扯痛李朗,梳好以后,便开始认真的绕起发髻。李朗坐在铜镜前,盯着镜中青铭的身影,看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穿梭,根本不想挪开眼睛。   发髻逐渐梳好,李朗递过去一个白玉如意簪,让青铭帮他簪好。他满意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站起来在青铭面前左右转了转,问道,“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比你帅了?”   青铭看着李朗,眼中微微有些笑意,道,“是,主人本就有冠玉之容,现在更是风度翩翩,岂是属下能比。”   “哈哈,青铭,原来你也会拍马屁。”李朗脸上笑开了花,“今日大哥要和苏家具体商谈昆仑山采玉的事情,让我也去旁听,我们先去用饭,待会时候到了就去议事正厅吧。”   “是。”青铭心想,这应该就是李朗今天这么注意仪容的原因吧,小主人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苏家议事厅里。   “此次取得昆仑山脉玉石开采权,我们可是向当地官府公关许久,机会来之不易。众所周知,昆仑山脉进出不易,祁家如若注资,运输玉石的道路一旦修成,势必加速开采到买卖的利益运转,保守估计,年入可达……”   听着苏老爷滔滔不绝的介绍,李朗暗暗打了个哈欠,眼神无意间向门外一瞟,见到一个粉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心思一转,便坐不再住,趁厅中双方讨论的空隙,找了个借口告退。   李朗快走到正厅所在的院子口时,果然再次看到了穆含烟,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衣裙,仍旧缀满花结,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荡很是可爱。   穆含烟此时正对着一人说话,那人的身影恰巧被门框挡住,李朗偷偷放慢脚步,靠近门框,却没有立刻出门。   “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嘛,让其他四人在门口守着不就行了。他们这种商议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你放心,你回来的时候我保证他们还没出来。”   “穆小姐,青铭正在当值,不能远离主人身边,请恕青铭无法相陪。”青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李朗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门边两个暗卫的侧脸,其中一人向他这边看了过来,他瞪眼摆手一阵示意,那人识趣的转回头,看向青铭的表情露出一丝同情。   “去年你在花园那边救了不小心落水的我,当时我都没来得及怎么谢你,你们就回祁家了。这次好不容易又见到你,我就想和你说说感谢的话嘛,你一直和其他几个人杵在这里,让我怎么好意思说嘛……”穆含烟声音里带了些娇羞。   “穆小姐,上次青铭擅自行动救你,已经被大少爷……”这时,门外另一个暗卫的声音响起。   “辛炎!”青铭打断那人的话,对穆含烟道,“穆小姐,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您还记得青铭,青铭感激不尽,只是在下确实职责在身,无法相陪,还请恕罪。”   “咳——”一声干咳响起,李朗从门内迈了出来,“青铭,既然穆小姐诚意相邀,你就陪她去玩一会好了。”   “主人(小少爷)——”众暗卫向李朗行礼。   “祁昀朗,你怎么出来了?”穆含烟问,眼神在李朗今日的打扮上从头到脚多看了几眼。   李朗对她俏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哥和苏伯伯他们议事,我听得有些乏味,所以出来透透气。正好听到你在邀请青铭去玩,不如带上我一起吧,青铭总归是要贴身保护我的,这样他也玩得放心点。你们要说悄悄话的话,我就在一边等着呗。”   “主人……”青铭面露窘迫。   李朗并未看他,只是盯着穆含烟看,眼波流转,颇有些动人。   穆含烟被他一盯,面上竟有些发红,她微微侧开脸道,“那好吧,我就带你们在院子里逛逛。今日姨夫请了杂耍班子,在晚宴上为你们表演,咱们可以去杂耍班子那边先看看。应该很好玩。”   穆含烟带着李朗、青铭二人穿过苏家花园,向杂役偏院走去。   “我听管家说,杂耍班子刚才已经来了,在偏院休息准备。这个班子近期刚到梁城,据说之前一直在全国巡演,表演的节目新奇出挑,场场爆满。姨夫花了大价钱请他们来的呢。”穆含烟拍着手兴奋道。   “看来苏伯伯为了促成这次合作,花了不少心思呢。”李朗和穆含烟并肩走着,青铭跟在两人一步之后。   走到杨柳茂密的地方,李朗伸手替穆含烟拨开了一条挡道的柳枝。穆含烟看了看他,嘴角微翘,道,“是啊,姨夫很看好这桩生意的。”   他们走到花园的池塘边,穆含烟指着水面道,“去年我就是掉进这个池塘,还好青铭把我救起。我当时正在水里挣扎,突然就被他拉出水面,一瞬间有种劫后余生、重建天日的感觉。”她说着,转身对青铭道,“青铭,真的谢谢你!不然啊,今天你们说不定就见不到我了呢。”她目光扫过青铭的眉眼,沉静而英俊,和当时的印象重叠,让她心中涌起些激动。   “小姐言重。”青铭礼貌回应。   “青铭也从水里救过我……”李朗小声嘟囔了一句。   “嗯?什么?”穆含烟问。   “没什么。”李朗有些心不在焉,“哎,别动——”他突然靠近穆含烟,一下把两人距离拉得颇近,并且伸手去碰她的头发。   穆含烟反射性的缩了缩脖子,那挡住她的身影又退后了去。   “一片柳絮。”李朗手中捏着一撮白色绒毛,递给她看,同时露出一个略带捉弄的笑容。   看着那如同春风拂过桃花般的笑眼,穆含烟有些羞赧的偏了偏头,“哦,谢谢。”   李朗的目光这时却飘到青铭身上,见他微微低着头,没有看向这边,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树影在他身上投出明明暗暗的光影,飘荡的柳枝拂过,青铭站得笔直一动未动,可李朗看在眼里,心中却感到一种孤单。   “快走了,穿过花园很快就到了。”这时,穆含烟催促道。   李朗收回目光,三人继续向偏院走去。   “嘿哈!嘿哈!”   还没进到偏院,就远远听到院中传来练功的声音。   穆含烟蹦蹦跳跳往前跑了几步,李朗二人跟上,一进偏院,就看到院中摊了几口木箱,有人在整理箱子中的东西,有盆盆碗碗、铁圈木桩,也有演出的衣服鞋子。几个看起来差不多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院中压腿拉伸。院中一来人,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公子、小姐好,请问有什么事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前来招呼,他看起来个头不高,却很精壮,头上缠着一块藏青色的头巾。   “没什么事,我们提前过来看看。”穆含烟把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主人模样,往院中踱了几步。   杂耍班子平日跑江湖,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是有的,看走在前面的两人打扮,也能猜出定是在苏府有些地位的人。   头巾男忙不迭的招呼,“好嘞,您看,咱们已经在排练准备中了,今晚保证呈上精彩节目。”   “嗯。”穆含烟点点头,她走到一叠碗盆旁,问,“你们还自己带了吃饭的碗盆?”   “这个是咱们吃饭用的家伙,但不是吃饭用的。”头巾男笑着说,成功引起穆含烟的兴趣,他接着道,“这个是杂技‘抛碗碟’用的。”说着拿起一个碗向旁边一抛,一旁一个少女抬起一只脚准确接住,接着腿往上抬,一直靠到耳边,那碗如同粘在她脚上,被稳稳顶起。   “哈哈,好厉害!”穆含烟笑着拍手。   李朗则在一旁看起别的东西,一副躺在木箱中的画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幅画被框在木框里,画的是暮色下的河滩,一个衣裙单薄、身段婀娜的女子,在河滩边起舞,远处是晚霞山巅。奇特的是,这幅画不似一般水墨工笔,颜色柔润明丽,好似用彩漆厚薄有致的刷在上面,画张纸质也比一般宣纸要厚实。   李朗伸手去拿那副画,想看得更仔细些,一个清丽的女声从旁边传来:“这是西域的水粉画,今晚我会表演‘边舞边画’。”   李朗放下画一看,一个好看的女子走到了他面前,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子在女子中算比较高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深邃,红唇丰润,睫毛很长。虽然身着普通的素色衣裙,却掩饰不了她美艳的气质。   “赵大姐——”头巾男这时也走了过来,像李朗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杂耍班的领班赵大姐。”   “公子你好,奴家名叫赵情。”女子红唇微翘,向李朗微微施了个礼,“这里四下杂乱,咱们还在收拾排练,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也许是女子的美太过侵略性,李朗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他扭头看了下青铭,发现青铭竟直勾勾的盯着女子在看。   “青铭——”李朗叫了他一声,心里有些气闷。   “主人?”青铭立刻收回目光,向李朗投去询问的目光。   “穆小姐,我看咱们就先别打扰杂耍班子排练了,要么再去别处逛逛吧。”李朗没有回应青铭,而是扭头向一边的穆含烟说道。   “好呀。”穆含烟边答应边走了过来,突然“阿嚏”了一声,她揉着鼻子对赵情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怎么有些刺鼻。”   “是雄黄吧。”李朗道,“我也闻到了。这院子里好多人身上都有。莫不是你们杂耍班子有白天喝雄黄酒的习惯吗?”   “让公子小姐见笑了。”赵情道,指了指头巾男道,“吴哥晚上表演的节目是西域的‘舞蛇’,他不怕蛇,我们总归有些担心,所以有些人身上带了雄黄粉,避蛇之用。”   “啊,你们带了蛇进来!”穆含烟吓得捂上了嘴。   “小姐莫怕,”吴哥道,“咱带进来表演的蛇都是把毒牙拔掉的。刚才进苏府的时候,你们的几个护院都仔细检查过了,绝对没有问题。只是班子里几个人带雄黄粉成习惯了,说了也没用,真是胆忒小。”   “吴哥,你是在嘲笑我吗?”赵情故作责难道。   “哎呦喂,我的大姐,我哪儿敢呀。”吴哥夸张的哀嚎,把大家都逗乐了。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夜色刚至,苏家庭院。   丰盛的晚宴再次摆上餐桌。   杂耍班子粉墨登场,柔术、杂技让人叹为观止,几个节目过后,吴哥带着一个竹篓登上了台。   他拿起一个造型奇特的乐器放到嘴边,乐器上半截像个葫芦,下半截则是个笛子。鼓腮吹奏,音调奇特的西域小调便由台上传了出来,随着音调的变换,一条眼镜蛇从竹篓中慢慢支起身体,随着笛声摇晃舞动,笛声一停,它便也静止身体,笛声再响,它便继续妖娆运动,着实充满奇趣。   “舞蛇”结束后,杂耍班子又上演“刀山火海”、“空中飞人”等多个节目,最后压轴登场的,便是赵情的“画舞”。   台上正对观众席架起一个木制画架,一排画笔、各色颜料摆在一旁。胡风舞曲奏起,赵情登场,只见她发髻高束,身着牡丹绣花的齐胸短衣,酥胸半露,腰缠轻纱长裙、肩绕彩带,雪白的肩颈、手臂和脚踝也都裸/露在外,踩着乐点,旋转身姿、飞舞彩带,腰肢柔细、身材曼妙,舞姿如流云落花,惊艳四座,席间几个男宾看得眼睛好似被钉在台上,色眯眯的追逐着赵情的身影不放。   舞蹈间,赵情不断拿起不同的画笔,那笔头如同刷子,蘸上各色颜料后,在画纸上渲染成作。绘画与舞蹈被巧妙结合,让人赏心悦目。一舞结束,一副月下美人图同时完成。赵情微喘着谢幕,台下爆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李朗看得高兴,今天但凡遇到敬酒,他一概以头疼推辞,也不管薄没薄苏家人的面子。祁韵轩看他这样,最后还帮他挡了几次酒,搞得李朗在心里犹豫了半天事后要不要谢他。   今日的晚宴表演精彩,苏家几个女宾也落座席间,被安排在远远的偏桌。   李朗偶尔看向穆含烟,见她看得更是喜笑颜开、拍手连连。   “画舞”结束后,他又往偏席一看,穆含烟的位子竟然空了。李朗起身就想离席,突然被人一下拉住,原来是苏家公子,拿着酒杯来到他这。   “祁小公子,你一晚上没喝,太不给面子了。这杯我可是走到你位子这里敬你,一定要喝,来来来——”苏公子口中喷吐着酒气,杯子举到李朗面前,大有他不喝绝不放下杯子的意思。   李朗心不在焉,拿起桌上酒杯,压低杯口和苏公子碰了一下,“苏公子太客气了,这杯应该我敬你才是。”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哈哈,这才爽快嘛!”一桌人乘势又开始起哄。   李朗被拖了一会儿,终于以不舒服为借口离开了桌子。   “昀朗,待会晚宴散了,我会和苏伯伯去望月楼那里品茶,继续商谈生意,你要是有兴趣,就再过来听听。”祁昀轩对就要离桌的李朗交代了一句。   “……好的。”李朗看着祁昀轩认真嘱咐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大哥还真有点大哥的样子。   “谢谢大哥,我待会看情况过不过去。”他又补充了一句。   “嗯。”祁昀轩轻哼一声,便又把精力放回了酒桌。   同一时间,晚宴院外,长鞭破空之声响起,穆含烟挥舞鞭柄,使出一招“白蛇吐信”,向着青铭和其他暗卫站位中间的空隙击去,逼得青铭和其他几人隔开,接着又使出一招“蟒蛇缠腰”,卷向青铭的腰腹,青铭往后一跃,轻松避开,那鞭稍却紧接着变换了方向,自下而上击去,点向他的左肩,一击不中,又换右肩。青铭不断翻转纵跃,避开攻击,却不还手。   其他几个暗卫看得心中焦急,却不敢贸然出手。   鞭子又一次自右向左的横扫下盘,青铭飞身而起,身体自鞭子上方翻转擦过,右手握住鞭稍一卷,落地之后,那长鞭便有一节绕在了他的右手之上。   青铭道,“还请穆小姐收手。”   “你——”穆含烟刚才提前退席,在院外找到青铭,提出想和他比试武艺,青铭还是百般推辞,她灵机一动,便直接出手想逼青铭就范,没想到青铭却一直相让,现在还轻易就抓住了她的鞭子,她顿觉羞恼,用力一拽,青铭顺势一松,鞭稍就被穆含烟收了回去。   “哼!”穆含烟心中气闷,随手朝青铭身上一抽,只听“啪”的一声,青铭不闪不必,鞭稍舔上他的左脸,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穆小姐鞭艺高超,青铭自叹不如。”青铭朝她低头拱手道,正想劝她回席,突然听到李朗的声音叫起——   “你们在干什么?”   李朗刚一出院子,就见到穆含烟和青铭分立门外两边,青铭被她一鞭抽在了脸上。   他急忙冲到青铭面前,查看他的脸颊。   “呃……都怪他不好啦,我就是想和他比试一下,谁让他一直放水,刚才还故意不躲不避。”穆含烟看到青铭脸上见了血,心中有些愧疚,但当着众人的面,她却拉不下面子道歉,绞着手中的鞭子,咬着嘴唇道。   “小少爷,刚才确实是穆小姐要和青铭比试,突然出手,青铭并未主动还手,请您明鉴,不要重罚青铭。”辛炎单膝跪下道,擅自斗殴是暗卫大罪,他心中实在不忍,便出口作证。但插嘴左右主人决定,也是暗卫大忌,说话间,他的指尖已开始微微发颤。没想到,他一说完,其他三个暗卫也一起跪下,齐声道“请小少爷明鉴”。   “主人,青铭擅自斗殴,请您按律责罚。其他几名暗卫并未参与,刚才他们所说的话,求您就当做没有听见。”青铭这时也迅速跪下,他朝辛炎等人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说。   “……”见这些暗卫跪了一地,李朗抬手扶住了额头,下令道,“你们都先起来吧。”   “是。”众人起身。   “哈,祁昀朗,没想到他们那么怕你。”穆含烟的声音响起,她几步走到青铭面前,柔声道,“青铭,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   “……小姐言重。”青铭吃惊的看了穆含烟一眼。   “祁昀朗,这件事都是因为我想找青铭比试造成的,责任在我,你不要罚他们了。”穆含烟把青铭挡在身后,义正言辞的对李朗道,似乎李朗成了一个苛责下属的魔头,她则是路见不平的好心人。   “……”李朗咬了咬牙,刚想说话,却见穆含烟自腰间小囊中取出一个瓷盒,打开后用手指挖了一抹淡绿色的药膏,转身涂在了青铭的脸上。   青铭反射性的向后推了半步,穆含烟却紧跟着上前,边涂边道,“这是我们穆家祖传的伤药,涂这一次,明天伤口就能好很多。”   “……”李朗眼中简直炸出火花,面色一变再变,几次抬手又放下。   青铭看在眼里,迅速又退后了一步,和穆含烟拉开距离,垂首道,“多谢小姐。”   穆含烟见药已差不多涂上,便点了点头,把药盒收起。   “穆小姐,我想你是误会我了,我平时从不轻易罚人。而且,你既然想比试,大可以来找我,我当然会命青铭相陪了。”李朗的双手暗暗在袖中握拳,终于调整好表情,扯起嘴角拉倒一个好看的弧度,对穆含烟道。   “是吗?昨晚明明看你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穆含烟道。   “昨晚我不是喝醉了么。”李朗的笑容更加灿烂,一副童叟无欺的样子。   “哦,今天就算了,反正刚才也比试过了。”穆含烟又向青铭脸上瞄了一眼。   李朗压下额头就要冒出的青筋,侧身挡住穆含烟的视线,抬手指了指夜空道,“今晚月色甚美,穆小姐如若还有雅兴,不如我们再在院中走走?”   穆含烟眨了眨眼睛,用手掩饰了下嘴角笑意,淡淡道,“也好。”她两手相扣,放松的往身前撑了撑,“对了,今日白天没来得及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现在去也别有一番风景,走吧。”   “小姐请。”李朗做出一个让穆含烟先行一步的手势。   穆含烟被逗得噗嗤一笑,便往前走去,李朗追上一步和她并肩,青铭照旧跟在李朗身后,看着前面二人蓝衫粉裙、说说笑笑,他幽深的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黯然,不自觉间,与二人的距离拉远了一步。李朗的目光偶尔扫向身后,发现青铭不是正盯着地面,就是恰好看向四周,一次也没与自己对视。   “你干嘛皱眉呀?”穆含烟突然问李朗。   “哦,没有。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李朗忙冲她一笑……   穆含烟带着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了苏家西南角的一座三层塔楼下面,和守塔的人打了声招呼,三人便进入塔楼之内。   塔楼之内灯火通明,一二两层每层都陈列着一些兵器。   “苏家是纯粹的生意人,我小姨嫁过来后,姨夫特地搜罗了一些精致兵器,放在这座塔楼里展示,讨我小姨开心。”   穆含烟一边解释,一边带着二人上到三楼,只见三楼墙壁中央立着一柄大弓,弓身通体泛着金光,均匀镶嵌七颗宝石,弓弦粗直透亮,看起来很是特别,三支玄铁弓箭放在弓旁的箭筒里。   “怎么样?”穆含烟走到长弓前,轻轻抚摸弓身,“这是我小姨的陪嫁之物——蛟龙弓。弓身是玄铁打造,外面镀了金,并且镶嵌宝石。弓弦传说是海中蛟龙的背筋制成,坚韧异常,水火不入。”   青铭看着眼前的弓箭,一时也入了神,一种武者与神兵利器的相惜之感涌上心头。   李朗把青铭的样子看在眼里,他问道,“这弓要是射出一箭,一定威力无穷吧。”   “那当然,”穆含烟道,“只是,这弓重达135斤,除了传说中的穆家先祖能使动此弓,现在再没遇到拉得开它的人了。”   “那岂不是宝剑蒙尘?真是遗憾呢。”   “是啊,现在就当做一个镇宅之宝放在这里了。”   “青铭,你要不要试一试呀?”李朗突然道。   青铭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继而又暗沉下去,他道,“属下不敢亵渎神兵。”   “哎——”穆含烟道,“还是算了,这弓箭一般不让……人碰。”   一个“下”字被她发出一半的音,又吞在嘴里,李朗听在耳中,面色有些难看,他担心的看向青铭,没见他有什么表情,才微微缓和了脸色。   穆含烟觉得有些尴尬,走到塔楼的廊檐处,廊檐上悬着几串风铃,在微风正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皎洁的月色下轻叩听者心弦。   穆含烟指着东北角的一座小楼道,“那里就是望月楼,姨夫他们好像已经在那边喝茶谈事了。”   李朗走过去,见那是一个两层楼亭,离这里约有百十来米,二楼四面开放,只有围栏,远远能看到中间坐了一桌人。祁家暗卫因为身着黑衣,很是好认,此时两人守在一楼门口,两人守在二楼入口。   “今天的杂耍班子确实名不虚传哦。”穆含烟又开启了个话题,“那个‘刀山火海’,人从火炭上走过,真的不会痛吗?我看着都觉得疼呢。”   “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个是江湖老把戏了,表演的人其实在脚上涂了一层特制的‘防火膏’,可以隔热防烫,走得快的话,其实基本不会太疼的。”李朗道。   “原来是这样啊。”穆含烟点头,“那个‘刀山火海’问厨房借了好多木炭,原来只是假把式。这样看来,还是杂技什么的更靠真本事,还有赵情的‘画舞’,真是太美了!”   李朗冲穆含烟回应的笑笑,目光却又忍不住瞟向青铭。出乎意料的是,青铭并不像通常那样垂首而立,而是正看向他们这边,面色严肃,目光闪烁,似乎有什么念头正在他脑海中翻腾。   李朗正欲开口询问,青铭却主动上前一步,冲穆含烟道,“青铭斗胆,请问小姐,昨日苏家巡逻甚紧一事,原因究竟是何?”   “啊,好端端的干嘛又问起这个?”穆含烟道。   “小姐请务必告知,”他语气有些焦急起来,“青铭猜测,有人今晚可能要加害苏家。”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你说什么?”穆含烟和李朗异口同声道。   “青铭,你为何这么说?”穆含烟还想细细询问,李朗却已站到青铭旁边,对着她道,“穆小姐,还请尽快告知情况,稍后再让青铭慢慢解释。”   穆含烟看面前二人同样焦急的表情,默默咽了下口水,道,“其实,大概在十天前,姨夫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如果他继续推进昆仑山脉采玉一事,苏家就会遭到厄运。姨夫当然不会相信,只当是无聊小人的恶作剧,还是正常约了你们祁家前来商谈。但是三天前,匿名信又出现了,这次是一封血书。”   “血书?”李朗问。   “是,这次的信上说,昆仑的天神不会原谅伤害他神脉的事情,如果苏家再不收手,将会遭到天谴,届时必将天崩地裂、万劫不复。”   “所以苏伯伯加强了院内的巡逻?但并没有停下开采的事情。”   “嗯,不止巡逻,还有对进进出出之人的检查。就比如这次请的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所带道具都被里里外外翻查多遍,无法解释的可疑之物,一概不得入内。姨夫觉得,这桩生意必然遭到外人眼红,如果就此停下,恐怕正中小人下怀,只要严于防守,必会安然无事。”   “恐怕不是这样!”青铭指着望月楼那边道。   李朗和穆含烟顺着他的手向楼顶望去。   “那边有什么吗?”穆含烟没看出任何异常。   “楼顶有火星在动。”青铭飞快道,他周身紧绷起来,脑中飞快盘旋着多个救援方案。   “好像真的有,那是什么?”李朗问,他眯起眼睛努力看着,距离太远,只能看到夜色笼罩的楼顶砖瓦上,一个不甚明显的星星之火正自左向右运动着。   “引线,有人在望月楼埋了zha药,想要炸死在座之人!”青铭迅速解释了一句,多个方案已被他一一否决。   “啊——怎么会!不可能有人能把zha药带进来的。”穆含烟吓了一跳,“是不是弄错了?”   “不管怎么样,快去通知望月楼那边吧。”李朗看着那边二楼围坐一桌的人,有苏伯伯、苏公子,还有他的大哥,如果真是zha药,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了。”青铭的目光一下锁定在屋里的蛟龙弓上,他足下一点,纵身跃至弓旁,右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玄铁箭,左手握住弓身,运气灌力于臂,低喝一声,重达百斤的长弓便被他从弓架上举起,沉重的弓架微微晃动,不甘心的发出“咔咔”之声,最终还是没有困住神兵。青铭手握弓箭,又迅速飞身回到廊檐。   穆含烟被青铭的举动下了一跳,下意识的抽出腰间的鞭子,叫道,“你要干嘛?”   李朗眼疾手快,一下握住穆含烟的手腕,压了下去,不顾穆含烟的怒目圆睁,喝道,“你没看出青铭是要救人吗?”   穆含烟被他严厉的样子镇住,握鞭的手腕卸了力气,与李朗一起向青铭看去。   此时的青铭,黑衣黑发,迎风而立,他的发丝衣袂在夜风中飞扬起来,犹如浑身蓄力的猛兽,又如遗世独立的仙人,周身散发着凌冽傲然的气息。他左手持弓,左臂长伸,右手搭箭,一点一点的拉开刚劲的弓弦。他双臂乃至肩背的肌肉暴起,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明显的线条。弓被拉满,距离、风速、火星的走势在青铭脑中被精确的分析计算,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箭的指向,毫不犹豫的放手一射!   箭如蛟龙钻入夜空,快如飞电流星,瞬间穿庭过院,刺中望月楼顶的瓦片之中,以微妙的优势抢占了那蹿动着的火星的路线,让它再也无路可行,即将燎原的灾难就此熄灭。   正在望月楼中谈事的祁韵轩,面上表情突然微不可察的一僵,他眼角向上方瞟了一下,继而看向守在楼梯口的暗卫,见二人也正向他投来请示的目光,他微微点了点头,其中一名暗卫便转身下楼,另一人微微向屋内靠近了半步,做出警戒的姿势。   下楼暗卫乃是厉影,他只下到楼梯一半,便使出一招踏月揽云,飞身攀住一根边柱,身形一绕,足下一蹬,翻身轻轻跃上了楼顶。一根颇为粗长的玄铁箭斜刺在屋顶,厉影走进一看,箭头附近有一个绳头,绳子从楼顶一路蜿蜒,贴着楼背面的一根边柱向下,最后在二楼的下方一拐,不知另一头通向何方。厉影顺着那根边柱攀爬而下,伸头一看,一个被塞满的包袱被缠绕在二楼底部,他心中已有猜测,瞬间身上已冒出冷汗,迅速弹出袖中匕首,小心割断缠绕包袱的绳子,带着它空中一个翻身,落回了地面。   这时,守在一楼的暗卫之一向他走来,两人对视一眼,厉影用匕首在包袱上轻轻一戳,一些黑色的粉末就从破洞处显露了出来。   另一边,青铭远远看到有黑衣暗卫翻身到楼顶查探,便稍稍放下心来。但他知道,危险并不能说就此结束。将蛟龙弓暂且放下,青铭快步走到李朗、穆含烟面前,单膝跪下道,“主人、穆小姐,祁家暗卫应该已经发现了zha药,自会加强警戒。属下今日擅动蛟龙弓之罪,稍后自当领罚。现下需尽快通知苏家防范今天的杂耍班子,以免再出状况。还请二位随属下离开这里。”   李朗赶快上前扶起青铭,伸手处感到青铭臂膀肌肉的紧张坚硬,他心中有些激动,但现下形势紧张,只能简洁道,“好,我们快走。”   穆含烟此时一头雾水,被李朗叫上,边发懵边跟着他们一同往楼下走去。   “青铭,你为什么说要防范杂耍班子?”李朗边走边问,话音未落,青铭的推断就得到了证实。   一楼入口处走进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塔楼里的人。来者一男一女,均身着方便行动的短衣长裤,男子个高身壮,女子中等个头,看起来也很结实。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入苏家藏兵阁!”穆含烟说着摸出了腰间的鞭子,她隐约觉得两人有些眼熟。   “他们是今晚表演柔术的两个人。”李朗在一旁道,他想到了晚上两人身着紧身衣、身体柔软、肌肉发达的样子。   “呵呵,没想到苏家的小姐、公子也有雅兴夜逛兵器楼。”男子皮笑肉不笑的道,他迈步走到墙边的架子旁,伸手握住一把chang枪,用力往上一拔。   只听“哗啦”一声,本是隐藏在架子底部的一条锁链连着chang枪被带了起来,整个架子由于长/枪的脱离,而被拖拽着晃荡了起来。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架子上的每件兵器都是用锁链锁起连在一起,想要单独取出一件兵器,非得把锁链尽头的大锁打开才行。   “哈哈,”穆含烟大笑了起来,她一手掐腰,一手拿着鞭子指向男子道,“你以为藏兵阁是你想拿什么兵器就能拿走的吗?这里每排架子上的兵器都是被锁链锁住的,而且刀刀剑剑都没有开锋,你们拿走也没有用!”   “噗嗤——”李朗在一边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偷偷看向青铭,发现青铭面上也正强忍着笑意。   “哼,难怪大姐说,汉人都是诡计多端!”那个女子这时也开口了,她的声音尖细、音调怪异,明显不是汉人口音。   “我们走!”男子对女子道,两人迅速转身要撤。   “哪里走——”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长鞭直奔女子而去,卷住她的右腿就要往后拉。   男子见状,立刻出手握住鞭身,用力一扯,女子趁机摆脱了腿上的鞭子。   穆含烟没想到男子力气如此之大,人猛地就要向前栽去。   “小心!”青铭出言提醒的同时,人已动了起来。纵身一跃落在鞭子中间,脚下一踩一勾,男子只觉手中一麻,鞭子便脱了手。他冷冷一笑,扭头活动了一下筋骨,向青铭走去。   “请主人带穆小姐先到一边躲避。”青铭对李朗说了一句,便专心应对眼前的男子。男子率先出招,他招式灵活、力气颇大,青铭反应极快,见招拆招,一时间,两人肘撞拳击、掌劈脚踢,已过了数招。青铭无心恋战,寻到男子的一个破绽,旋身一肘击中他肋下,再紧跟夹杂内力的一脚,直接将人踢出数丈,撞上一旁大柱,男子便如同麻布口袋一般直直砸向地面,不再有一丝动弹。   这边刚刚解决,就听穆含烟叫起,“那个女的跑了!”   她话音未落,一首诡异的西域小调便在楼外响起,那曲子像毒蛇吐着信子,由每个人的脚边盘旋而上,冰凉的触感吸附着人们的皮肤,渗透毛孔和血液。   李朗三人出了塔楼,寻声而去,发现杂耍班子的众人,以赵情和吴哥为首,已和苏老爷、祁昀轩等人对峙在院中。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苏家众护院手持刀棍,挡在最前,祁家四个暗卫则紧贴祁昀轩和苏家父子,将他们牢牢护住。   李朗三人接近杂耍班子身后,青铭拉着两人隐身到灌木之后。   苏老爷对着赵情等人喝道,“大胆妖人,你们暗害苏家,究竟意欲何为?”   “哼,你们这些汉人,抢占我们的领土,奴役我们的族人,现在连我们的圣山也想冒犯。昆仑山巅的玉石是昆仑神的宝藏,千年以来,我们都是取之有度,你们一来,便想亵渎圣山、大肆开采!贪得无厌的汉人,既然最后通牒你们不听,那就接受昆仑神的惩罚吧!”赵情不再似之前的妖娆妩媚,此时的神情高傲而狠厉,说道昆仑神时,她右手贴在心口,面上充满敬畏,话音一落,身边吴哥吹奏的曲调便急转直下,刚才一直徘徊在他脚下的眼镜蛇,突然张开大口,它的毒牙已被拔掉,众人只道它无大的威胁,却不料,自它的口中喷涌出一团团细长的活物,竟都是一条条的小蛇,绿色、黑色、花色的都有。   吐完最后一口,那条眼镜蛇就像一个被抽空的皮囊倒在了地上,原来它竟然只是一个运输毒蛇的傀儡容器。   几十条的小型毒蛇落地之后便四散开来,通体泛着幽光,个个昂起蛇头,张嘴吐信,快速向苏家这边蹿去。苏家护院急忙抡起木棍、刀剑砸向地下,那些小蛇却灵活无比,曲折躲闪,有的甚至沿着木棍爬上护院的身体,很快便有人被咬中,发出惊慌痛苦的惨叫,扭曲抽搐着身体倒在地上,面色染上青黑,口吐白沫没了知觉。   苏家护院阵脚大乱,祁家的暗卫护着主人们一路后退,他们纷纷自袖中弹出数枚寒针,向地上射去,几乎例无虚发,很快解决了大部分的毒蛇。   这时,杂耍班子的众人高叫着冲了过来,他们拿起护院散落的兵器或是打到护院夺下兵器,向祁、苏等人发起进攻。   “青铭!”一切发生的太快,李朗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低低唤了一声。   青铭担心的看着他,眉头略蹙,对他道,“主人请和穆小姐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属下这就过去。”   看到李朗用力点了点头,青铭身形一闪,跃上半空,双手同时射出寒针,几枚解决了地上仅剩的活蛇,几枚射中冲在最前的几个昆仑族人。辛炎等人得到助势,反击效力大增,几人默契配合,手中短匕挥舞,银光闪烁,刀刀见血,很快占据了上风。   青铭落在赵情和吴哥面前,右手一张,也自袖中弹出短匕,握在手中,身形迅疾如风,攻向两人,吴哥以手中胡笛对战,赵情则射出两道丝带,以柔克刚,加入战局。   瞬间,匕首寒光如水、胡笛劲风呼啸、丝带翩然变化,三人战做一团。   穆含烟见形势已经逆转,也按捺不住,对李朗说了句“你在这里躲好”,便抽出腰中长鞭,冲入了战局。她不敢掺和青铭那边,从后方卷住一个想要攻击苏老爷的昆仑族人,与他缠斗起来。   李朗蹲在灌木丛后,忧心忡忡的看着院中的情况,完全没有觉察到危险的靠近。当他发现有人来到身后时,为时已晚,他反身挥拳一击,却被来人错开拳势,一下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一压,他整个人便被那力道带着砸到了地上,接着腹部遭到了对方膝盖的一记重击,眼前顿时一黑,惨叫被卡在胸腔。   “都住手!”一个尖细的女声自院中响起,带着怪异口音。   这时,昆仑族的大部分人已被解决,吴哥也被青铭一掌击飞出去,赵情的丝带被青铭扯住,两人正在僵持。   青铭看向声音来处,心中一惊,手中用力一拽,将赵情一下带到身前,伸手擒住,将匕首压上了她的脖子。   声音正是来自刚才从塔楼逃离的昆仑族女子,此时李朗被她擒在身前,她一手制住李朗,一手用中指上一枚戒指所镶的宝石尖端对着李朗的脖子,那尖端闪着隐隐的绿光,很可能淬了毒。   “祁昀朗……”穆含烟跺脚叫道。   李朗压抑着惊恐无助,与青铭对视了一眼,他在青铭眼里看到了焦急、愤怒和自责,李朗不喊不叫,把视线垂了下去。   趁众人停下动作,吴哥和另外两个幸存的昆仑族人跑到了同族女子身边,女子对一个族人耳边低语了一句,那人便跑向塔楼。   “放了他。”青铭沉声道。   “你先放了我们大姐!”吴哥对青铭喊道。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放了他,我保证你们几个可以安然离开!”青铭看出赵情在这群人中地位很高,他们定是要营救她,现下增加谈判的诱饵,就有可能顺利救回李朗。说出放几人离开的话时,他已经做好了事后被罚的准备,毕竟祁昀轩和苏家父子在场,他再次犯了自作主张的大罪。现在怕就怕祁昀轩或苏家父子张嘴说出反调,那场面就失控了。   赵情这时出声道,“哼,你只是一个侍卫,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会言而有信?如果吴哥放了人质,你的主人立刻会让你们把我们杀的片甲不留。”   “没错。”祁昀轩走上前来,同时,其他四个暗卫已分别跃至院中四角,封锁住了吴哥等人的退路。   “你们别再乱动,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昆仑女子叫道,戒指尖端的绿光也开始颤抖。气氛骤然紧绷。   “你手上的这个人只不过是祁家的私生子,如果死了,我恐怕还得谢谢你们帮我解决了一个分家产的人。” 祁昀轩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似乎并不将一切看在眼里。   “你是什么人?”昆仑女子问。   “我是祁家大少,也是这次生意的合伙人。”祁昀轩道。   “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子道。   “呵呵,承蒙夸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说话比个侍卫的分量可重多了。虽然我不在乎这个弟弟的性命,但是老爹那里还是有点难交代。所以如果你们放了他,我们就放了你们的人。同时,我保证放你们离开,而我们祁家,也不再插手这次昆仑采玉修路的生意。如何?”   昆仑族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显然心中开始动摇。这时,李朗也叫了起来,“是啊是啊,我只是他的一个便宜弟弟,他平时巴不得我死呢,趁现在他还想救我,你们赶快用我换取逃命机会吧。”   “祁贤侄……”听到祁昀轩的承诺,苏老爷在后面唤了一声,立刻被苏少爷拉住,暗示他不要多言,他只得低声长叹。   吴哥这时道,“你说放我们走,那就撤了院角的侍卫。”   祁昀轩一挥手,四名暗卫又回到了他的身后。   吴哥见状,眼珠转了转道,“你我各让人带着人质走到中间,同时放人。”   “好。”祁昀轩看了青铭一眼,算是下令。   青铭压着赵情,昆仑女子压着李朗,一步步向中间走去,赵情的目光与对面的吴哥对视,在他眼中得到了一个暗示,她又将目光投向压着李朗的族人,在她眼中看到了决绝和无畏,赵情有些痛苦的闭了下眼睛。   李朗注意到迎面赵情的表情,他疑惑的皱起脸,看向青铭,青铭也正在看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别怕,有我呢”。李朗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待被释放的一刻。   双方走到相距一两步的位置,同时放手,青铭长臂一伸,迅速把李朗拉到身后,于此同时,赵情也被冲上前来的女子挡在身后,赵情开始向吴哥那边跑去,祁昀轩做了一个手势,四个暗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他终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   那昆仑女子挡在路上,不退不闪,突然伸手将自己的上衣完全扯开,这动作对于汉人来说,着实离经叛道,成功将众人震住了一瞬。一瞬已经足够,众人并没有看到她赤/裸的肉体,因为她的上身,缠满了一个个四方的油纸包,她将手上戒指与另一只手腕上的镯子用力一个碰擦,黄色的火苗便出现在戒指尖上。   青铭离那女子最近,最先反应过来,他将手中短匕抡向女子,匕首一下斩断了女子戴戒指的手,却不曾想,女子像毫无痛觉般,用另一只手直接接住断手,用火苗点燃了身上不足半寸长的引线。   “愿昆仑神永佑我族。”女子献祭般的念道,同时闭上了眼睛。   青铭迅速转身,搂住李朗跃起后撤,同时大喊道,“有炸/药,快后退——”   轰隆声吞噬了一切,火光炸裂四射,李朗在青铭怀中,只觉热浪自背后袭来,天旋地转。青铭紧紧护着李朗,跃在半空的身体被爆炸的气浪推着向前冲去,再砸向地面,他翻身垫在李朗身下,摔落地面后,又就势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李朗觉得自己应该昏迷了片刻,知觉恢复过来时,他发现青铭整个人覆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他抬手摸了摸青铭的后背,手下一片湿热。   “青铭!青铭!”李朗焦急的喊着,想要起身查看他的情况。   青铭微微呻/吟了一下,似乎快要醒来。   就在这时,竟有一条漏网的毒蛇向他们游走过来,那毒蛇行动飞快,吐着信子,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一下来到青铭的手臂边,张口就要咬下。   李朗被青铭压在身下,来不及想其他救援之法,伸手就是一挡,一股轻微的刺痛自手背传来,他忍不住“啊”了一声。   青铭这时已恢复神智,见状目眦尽裂,反手捏住蛇的七寸,一个用力便将它活活掐断。   “主人!”他赶忙起身,伸手点了李朗手臂大穴,覆掌于他的肩上,澎湃的内力倾注而入,想要将蛇毒逼出。   李朗觉得一股麻痹的感觉从伤口传至手臂,进而向全身蔓延,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微微抽搐。他着着青铭焦急的面容,想要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与灰尘,然而已经无法抬起手臂,只得费力的对青铭笑了笑,口吃有些不清的道,“还好没有咬到你。”   真好,我也可以保护你一次了,李朗在心中想。   青铭一听,更觉催心裂肺,他眼眶发红,对李朗道,“主人,你不会有事的。”   李朗微微点了点头,努力不闭上眼睛,眼白却开始外翻。   “快来人,小少爷被蛇咬了!”青铭手下内力不停,同时又分出一股护着李朗的心脉,对四周大喊。   烟尘弥漫间,祁昀轩被辛炎搀扶着走了过来,他身上有些灰尘,看着有些狼狈,却没见到什么外伤。   他来到李朗跟前,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刚倒出一粒药丸,就觉得脚下有异样,低头一看,竟是李朗强撑意志,勉强用抽搐的手在拽他。   “不许罚青铭……”李朗努力挤出这几个字,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闪电撕裂昏暗,轰隆的雷声随即炸响天空,屋外雨声噼里啪啦,屋内的人儿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竟不知白天黑夜,今夕何夕。   李朗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熟悉的帐幔,反应过来自己是回到了天鸿山庄的西院。   “呃……”他晃了晃脑袋,前几日发生的事情逐渐回归脑海。身体好似发过一场高烧,有些无力,但已没有麻痹不畅之感。   “来人——”李朗唤道。   “哎呀,小少爷,你总算醒了!”阿良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阿良,我这是昏迷了多久?”   “回小少爷,你那天在苏家被蛇咬伤,大少爷连夜兼程,第二天晚上将您带回,韩堂主帮您彻底解了毒,现下已经是第三日傍晚了。”   “青铭?青铭呢?”李朗问,他突然紧张起来。   “青铭……在屋外跪着呢。”阿良支支吾吾道。   “什么!”李朗一惊,翻身便起,然而体虚头晕,一下子又跌回床上。   “哎呦,我的小祖宗、小少爷,您可不要再折腾了。本来青铭一回来,就要被压回刑堂,大少爷帮忙说了一句,您昏倒前亲口说了要亲自定罪,最后老爷就让他跪在院子里等着了。对了,小人这就去通知老爷过来。”阿良絮絮叨叨说着,想给李朗重新盖好被。李朗却再次翻身,鞋也没穿便跑了出去。   屋外大风肆虐、大雨倾盆。   李朗一推开门,就见一人一身黑衣垂首跪在院中,又大又密的雨点狠狠砸在那人身上,在昏天黑地之间,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他身上,显得他单薄而虚弱,虽然脊背挺得笔直,身体却不可抑制的在微微颤抖。   “青铭——”李朗一下冲入雨中。   “主人!”青铭抬头一看,本是充满喜悦的眼神,在看到李朗竟只着中衣、赤着双脚跑到了自己面前时,瞬间变成了惊忧。顾不得什么什么铁律责罚,他赶忙起身,一手挡在李朗的头顶,想要帮他遮去一些风雨,一手握住李朗的手腕,一道暖意顺着他冰冷的手传入李朗体内。   “您有毒伤在身,快回屋去。”青铭拉着李朗往主厢走去。   “已经好了。”李朗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反客为主。   这边阿良刚找到伞想要送出门,那边李朗已经把青铭拉进了屋。   “阿良,快拿毛巾、毯子过来!还有打盆热水、生个火炉。”李朗吩咐。眼前这人面色惨白,眼眶发青,嘴唇毫无血色,李朗的目光扫向他后背,只见衣衫破碎、皮肉外翻,伤口发白肿胀,那日的炸伤,竟然毫无治疗包扎。李朗心疼难耐,只怪自己又让青铭遭了大罪。   “那现在还要去通知老爷吗?”阿良问。   “先不要,今日已晚,又风大雨大,明日我再恢复一些,亲自去找爹吧。”李朗道。   阿良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翻找出干净的毛巾、毛毯,然后出屋去找热水。   青铭自进屋以来,就被李朗捉着手腕不放,他一直微垂着头,听到李朗这么一说,便抬头想劝李朗先去老爷那里报个平安。   “主人,您还是先让阿良……唔……”话未说完,便被一个亲吻封住了声音。   这个吻来得毫无预兆,先是带着些急躁粗暴,很快变得缠绵温柔,细细吮吸他冰冷破裂的嘴唇,捉住他手腕的手也转而与他十指相扣。   青铭感受到这个吻像是一种抚慰,抚慰着他,也想从他这里寻求抚慰。也许他的小主人真的被这次的事情吓坏了,这全是他的责任,青铭闭起眼睛,不去深究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也亲亲浅浅的回吻起李朗的嘴唇,直到李朗主动结束了这个亲吻。   李朗有些微喘,他拉着青铭走到躺椅旁,捏了下他的手心道,“快点擦干身体,我帮你收拾包扎一下,待会再传饭来吃。”   “主人……”青铭唤。   “怎么了?”李朗问。   青铭猛地跪下,道,“属下日前在苏家连犯数罪,最后还害您被蛇咬伤,实在罪无可恕,只求您重重责罚!”   “连犯数罪?”李朗扶着额头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正说着,阿良端了热水进来。   李朗转了转眼睛,心中起了点心思,道,“你起来吧,还是先收拾一下。待会我要亲自‘惩罚’你,在此之前,你可要‘好好’想想都犯了那些错,我可要一一问讯的。”   “是。”虽然听出李朗语气的古怪,青铭还是顺从的起了身。   两人擦干身体,李朗帮青铭用热水清洗了背后的伤口,又拿来之前储存的伤药,帮他仔细涂抹包扎。   青铭中途几次打断李朗想要请罚,都被李朗用一句“马上就罚”打发了。可李朗说这句话时,那狐狸般狡黠的神情,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包扎青铭背后的伤口时,李朗发现他的手臂和肩背处有一些丝丝点点的红斑,便问,“这是怎么弄的?”   “属下那日使用蛟龙弓,用力过猛所致,只是些淤血,没有大碍。”青铭解释道。   李朗皱了皱眉,用些活血化瘀的药帮他每处都仔细揉了揉。   包扎完伤口,又唤了些汤汤水水来吃。   屋外风雨大作,寒冷凄凄,屋内火炉暖焰跳动,桌上布着可口小菜,如果不是面前这人因为要等待责罚而略显拘束,李朗真觉得现在的氛围简直温馨到完美。   晚饭间,李朗向青铭了解到,那晚混战,苏家和昆仑族人两边各有十几人死亡,苏家死的全是护院,苏家父子、穆含烟都没有大的损伤;除了当时护着祁昀轩的一个暗卫也是背部受伤,祁家这边也都平安归来;赵情、吴哥还有当时在塔楼被他打昏的男子和其他一两个昆仑族人趁着爆炸逃脱。苏家已向穆家求助,穆家据说第二日便会派人前去守卫支援。   青铭还特地强调,李朗被带走的时候,穆含烟前来送别,还让青铭转告,她不日会来探望。李朗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青铭,我那天想问你来着,你在藏兵阁的时候,怎么就突然知道会有炸/药了呢?”   “因为那天杂耍班子的几个节目,集齐了制造火/药的材料。”青铭放下筷子认真回话。李朗赶紧给他夹了口菜,示意他边吃边说。   青铭微微勾了下嘴角,继续道,“制造火/药,需要硫磺、木炭和硝石,按一定比例混合而成。”   “哦,木炭就是那天‘刀山火海’节目向厨房借的。可其他两个东西并没有见到啊。”   “硫磺也可以用雄黄代替。而硝石,可以溶解在水里,属下曾听说,西域那边会用硝石来调配作画的颜料,增加颜料的光泽度。想来就是赵情所画的‘水粉画’了。杂耍班子进驻时也许被苏家搜到了硝石,但是赵情这样解释用处,可能就混着带进了苏家。”   “这几样东西说巧不巧的聚在一起,在加上我们那日听到苏家在严防什么,所以你就推测到杂耍班子制作了火/药,要对苏家不利。”李朗目不转睛的看着青铭,眼中流露欣赏之情。   “嗯,这么推测还有一点,属下那日在苏家偏院见到赵情,留意到她抬手间,胳膊上露出一个火焰状的纹身。”   “那个纹身怎么了?”   “跑江湖的身上有个纹身不算奇怪。但是这个纹身,却和属下在暗堂受训时,在一本书上所见有所相似”   “怎么个相似法?”   “那本书是记载西域资料的书,书上说,昆仑族设有大祭司,座下有一干圣女,负责祭祀等神职工作,这些神职人员,都会纹上一个火焰纹身。因为这次的生意和昆仑山脉有关,属下不由产生了些联想。但是当时那个纹身一闪而过,属下并未完全看清,故而也不能肯定,只是晚宴时叮嘱其他几人守护时多加注意。如果属下那时候再果断一点,也许就不会……”   “好了,请罚的事待会再说。”李朗打断他,咧嘴笑了笑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算解了心头的一个疙瘩。”   “什么疙瘩?”青铭不解的问。   “不告诉你。”李朗神秘的笑笑,“这个疙瘩解开,还有一个疙瘩,待会要一起和你算账。”   “……是。”青铭微微挑了下眉,点头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追文、看文、留言、打赏的小天使们,有你们就有更多更文的动力^_^ 第41章 第四十章   此章为空 第42章 第四十章   长夜降临,烛影摇红。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赤luo着上身躺在床上,他的眼睛被一条白色的帕子蒙着,胸腹间裹着绷带,双手越过头顶,被一根宝蓝色腰带束缚在一起,腰带一端松松的系在床头。他的头部和腰部垫着软枕,使他的背部与柔软的床垫微微分离,以免压到上面的伤口。   “主人……”这样的姿势让青铭十分尴尬,比起责罚,更像是一种亵玩。他肩臂、胸颈处的肌肉在烛光下微动,线条流畅而坚韧。   “怎么?自己请罚,现在又后悔了吗?”李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青铭感到李朗俯身贴上了他的身体,只隔着一件中衣,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李朗心跳的节奏。   李朗把一只手垫在青铭的肩膀下面,帮他把背部再抬起一些,然后,便细细密密地吻上了他的额头、眉间、眼梢、鼻尖、唇边、耳后、颈窝,另一只手来回从脸颊抚摸到他的胸膛。   看这人乖乖的躺在自己身下,李朗觉得非常安心,久违的肌肤相亲,又让他兴奋不已。有好多账想和这人算,也有好多话想和这人说。   他仔细观察着青铭的神情,还好他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青铭的脸上有窘迫,有无措,还有克制与难耐,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厌恶。   因为眼睛被蒙上,青铭的身体变得格外敏感,李朗干净而略带青涩的气息将青铭笼罩,那轻轻柔柔的吻与爱抚,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每一次亲吻落下,都是一次旖旎的刺激,青铭的脸上染上红晕,喉结微微翻滚,他双手紧攥束缚他的腰带,喘息开始加重。   “主人……别……”青铭开口道,声音带上了一丝喑哑。   “惩罚才刚刚开始。”李朗在他的耳边吹气低语,青铭感到浑身一麻。   “现在,来说说你都犯了哪些错?说得对了,便有奖励;说得错了,就要受罚。”李朗继续低声道。   “是……”无法分辨李朗话中的深意,青铭努力摒弃杂念,集中精神开始自呈罪状。   “一,属下那晚与穆小姐过招,犯了擅自斗殴之罪,按照规矩,应罚二百金丝鞭……唔!”下唇突然被啃咬了一下,青铭一时不防,短促的痛呼了一声。   “说得不对,该罚!”李朗咬完,又轻轻吻了吻他,道,“那日是穆含烟逼你动手,不算擅自斗殴,再说。”   “……”青铭稳了稳呼吸,继续道,“二,属下擅动蛟龙弓。身为下奴,妄自触碰宝物,让主人在友人面前难堪,按律当罚攦刑,并戴刑针半月……唔……”   这次是被咬到了耳垂。并不是他不能忍痛,只是这种“惩罚”实在太过暧昧,他又被蒙着眼睛,无法预料李朗的动作,心理上的刺激远大于身体。   “还是不对,再说。”李朗看着自己在青铭耳垂上留下的牙印,有些心疼的舔了一下,满意的看到身下之人轻微的颤栗。   “……”青铭微微偏开头去,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一股脑儿道,“第三,属下那晚离开主人身边,害主人被歹人挟持;第四,擅自承诺放对方离开;第五,害主人被蛇咬伤。擅离职守、妄自僭越、护主不利,数罪并罚,需要……回暗堂重训。”说到“暗堂重训”几个字,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那是对植入内心的恐惧产生的本能反应,一直被他压抑的苦涩翻腾上来,却是对分离的不舍。   一时间几番思量,青铭张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浑身一怔,原来李朗竟张口含住了他的喉结开始舔舐。颈部要害被李朗含在嘴里,让青铭的身体本能的紧绷,他努力放松自己。就听李朗道,“全都错了,没有一件说对,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属下愚钝,请主人明示。”青铭感到李朗捉弄的意味愈加浓烈,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便不再多想,再多难堪,他便当做责罚一一认了便是。   “你用蛟龙弓灭了引线,救了大家,怎会是错。去帮助祁、苏两家对抗昆仑人,也是我的授意。说要放昆仑人走,是救我的权宜之计。我被蛇咬,更是我心甘情愿帮你挡的,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向我请罪,莫不是要气死我吗?”   “啊……”一声短促的吟喘自青铭口中发出,李朗开始进攻他胸前,轻咬吮吸。受不住这样的挑逗,青铭难耐的向上拱起。   “属下……属下知错。求主人……”青铭开始求饶。   “求我什么?”李朗用力在青铭胸前一吸,发出“啵”的一声。   青铭只觉耳根已发起烫来,他微喘着道,“求主人不要把属下送去暗堂重训。”   “为什么?”李朗问。   “属下……不想离开主人,属下愿加倍接受其他刑罚,只愿留在主人身边重学……唔……”话未说完,嘴便被李朗吻住,这个吻不再轻轻柔柔,而是霸道而深刻,李朗一手扣在青铭脑后,舌头长驱直入,在他的口中攻城略地,青铭被动的回应着,后来竟也分不清是谁的唇齿在纠缠谁的。一吻结束,青铭身上的皮肤已泛起了浅嫣色。   “这是你第一次说‘不想离开我’,虽然后半句话我不爱听。”李朗的声音兴奋起来。“我今日说心中还有个疙瘩,现在便要问你。”   “主人请问。”青铭努力克制着情yu,若非如此,恐怕早已更加失态。   “你说,你和穆含烟是什么关系?”李朗问。   青铭猛地睁开眼,隔着白纱却看不真切,“属下与穆小姐只是一面之缘,并无任何关系。”   “谁说一面之缘,明明是救命之恩,我看那穆小姐可是很喜欢你呢。”李朗的语气带了些酸意。   “属下不过一介下奴,穆小姐只是一时好奇贪玩,才会来找属下。”   “那如果,我说我喜欢穆含烟,你会如何?”李朗问。   “……”思及李朗在苏家对穆含烟明显的亲近举动,青铭竟觉得心口被人揪住,生出闷闷的疼痛,但他仍然道,“主人与穆小姐实属郎才女貌之配。”   “我问你会如何?”李朗又道。   “属下……自当祝福主人能够心想事成,与穆小姐结成秦晋之好。”   “好你个青铭!”李朗绷在额头的一根青筋终于炸裂,他伸手在青铭的腰上狠掐了一把,如愿看到那人暗自忍耐却微拧了眉头,“我看到穆含烟总是找你,气不打一处来,想尽了法子插到你俩中间,不让她再和你独处。你倒好,听到我说喜欢穆含烟,却要主动把我让给别人。”   青铭听李朗这么一说,一时竟没有转过思路,只道是李朗担心他喜欢穆含烟,吃了干醋,忙道,“属下绝不敢插足主人与穆小姐,下次再见,必当隐身避嫌……呃……”   话未说完,竟被李朗在肩上狠咬了一下,青铭把痛呼咽入口中,腹诽道,小主人难道是属狗的么。   李朗又道,“平时和你说话,你都一一用心记着,偏是我向你诉衷肠,你就是不往心里去。谁是怕你插足我和穆小姐,我是怕你被那穆小姐勾了去,哪怕使劲浑身解数,我也得破坏你俩!”   “……”青铭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心中酸酸甜甜麻麻,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对李朗道,“属下并不喜欢穆小姐。”   “那你喜欢我吗?”李朗紧接着就问。   “……”青铭停顿了一下,答道,“属下会永远陪在主人身边。”   一声叹息传入青铭耳中,他看不到李朗的表情,却听出了失望和无奈。   被蒙住的眼睫不住翕动,青铭终于还是幽幽的道,“主人今后会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属下只要能够一直陪在主人身边,便心满意足了。”   “砰”的一声,李朗一只手砸到青铭耳边的枕头上,“谁要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我只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如何又能去娶别人?让你相信我就这么难吗?”   青铭感到耳边的枕头不断下陷,李朗继续激动道,“之前都和你说好的,谁敢抢你,我都不客气。在苏家那几日,我时时提心吊胆提防穆含烟,你倒好,看我和她在一起,什么表示都没有,我就这么不让你稀罕?”说到最后,声音里满是委屈责怪。   青铭胸膛起伏,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感到李朗的手移向下面,褪下了他下身的衣物,青铭本能的想缩起身子遮掩,却被李朗制止。   此身予取予求,此心唯愿深藏。   青铭放松了身体,等待李朗接下来的的动作。下一刻,下面却被包裹进了一个温暖湿润之处。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青铭一急之下便要起身,却被床头的腰带牵扯得一顿。   “不许动。”李朗口齿含糊道,随即开始吞吸吮吐。   “主人……脏……快放开……”想到李朗在为他做什么,一种从心到身的强烈刺激冲入青铭的头脑,他不敢挣开束缚,双手松开再攥紧,骨骼发出咯咯声响,他的头大大后仰,肩颈拉出诱人的线条。   李朗看到青铭的样子,更是卖力,他并没有太多技巧,只是凭着感觉来做,满意的感到口中之物的变化,他放开了青铭。   突然离开温柔爱抚,青铭不由向上挺了挺腰,分/shen的顶/端吐/露/出几滴透明的液体。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想是李朗也褪去了全身衣物。预料之中的开拓进入没有发生,青铭感到李朗坐在了他的胯部,扶住那里,慢慢抬起身子……   一个不详的猜测涌入脑中,青铭再也按耐不住,“嘶啦”一声挣开手上的束缚,一手扯下蒙眼的手帕,果然见到李朗正想对着他那里坐下,青铭猛的起身,一下子把李朗反压在了身下。   “我……”李朗满脸通红、一身薄汗,看着压在上方的青铭,眨了眨眼睛道,“我说过不会强迫你,但没说过不会对你投怀送抱……”   “……” 看着李朗心虚的样子,青铭觉得又好气又心疼,心中传来“哗啦”一声,某处完全塌陷,他本以为身为暗卫,自己必须成为一件利器,必须谨守主仆之分,心存任何妄念,都应摒弃克制,如此,对李朗也是好的。然而,现下他却发觉了自己的逃避与残忍。这人说是要他的心,却先把心给了他,甚至对他舍命相护。人心也许善变,如果日后有人伤心,那也不该是李朗。青铭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帮李朗撩起一根粘在脸上的头发,李朗闭起了眼睛,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眼皮暴露了他的紧张。   等了一会,没见青铭有下一步的动作,李朗忍不住又睁开眼来,却在青铭脸上看到难得一见的促狭之意。青铭扶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拉,复又将两人的位置上下颠倒了过来。   “主人,还是你来抱属下吧……”那语气轻轻软软,已是青铭能做到的最大程度。   “青铭……”李朗内心狂喜,一时间竟不知手要放到何处。他惦记青铭背上的伤,想了一想,道,“你侧躺过来可好?”   青铭点头配合,李朗从床头拿起一瓶化瘀止血的伤药,挖出一团。他跪在青铭下身处,抬起他的一条腿扛在肩上,习武之人身姿柔韧,青铭的身体被轻易的打开……   温柔的开拓、缓缓的进入,彻底结合在一起时,两人均是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喟。每一次的进出都是完全的给予与接纳,欢愉驱走痛苦,兴奋的喘息与隐忍的闷哼交织,气息交融、汗液蒸腾。   快要达到极乐时,李朗俯身吻上青铭的侧脸,青铭扭过头来回应他,两人从互相轻咬着嘴唇,到不断加深这个湿热的亲吻,两人同时达到了快乐的顶端。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第四十章 被锁了,我直接删了,在这里重新修改贴上。因为这章就是边爱边心意相通,实在难以修改,只好损失了一些感官描写,如果各位觉得有些不通顺,还请体谅我的无奈T.T当然,前提是希望你们能看到这章…… 第43章 第四十一章   雨后清晨,空气中飘散着薄薄的雾气,早起的鸟儿在树梢间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几滴露水折射着晨曦的柔光,顺着草叶滴落地上。   李朗慢慢从睡梦中醒来,昨夜情浪翻腾、如梦似幻,现下他和青铭相对而卧,青铭规矩的侧躺着,而他的头正靠在青铭的颈窝,一手搭在青铭腰间,一腿搭在青铭腿上,向个八爪鱼一样牢牢贴着青铭。   满意的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昨夜温情终于有了真实感,李朗抬起眼睛,正对上青铭的目光。   “主人。”青铭轻轻喊他,似乎已经醒来很久,他幽深的眸子里透着温润。   “青铭。”李朗嘴角上扬起来,忍不住又往青铭身上贴了贴,两人肌肤紧贴,温暖的触感简直让李朗上瘾。闻着青铭身上干净好闻的男子气息,李朗的下身竟然又抬起了头。   “……”青铭感觉到李朗的变化,一时僵着身体不知如何反应。   “呃……起床了起床了,待会我要去向爹和大哥请一下安。”想到还有正事、青铭也有伤在身,李朗只好忍耐了男子的本性,翻身下床。   “属下服侍您。”青铭跟着起身。   破损的黑衣昨夜被扔在地上,青铭上前捡起,一个银色的小物件从中掉了下来。   李朗一个健步冲过去捡起,原来是一个银色的哨子。   “这是那个‘引蝶哨’?”李朗撅起了嘴。   “是。”青铭声音一沉,看到李朗的样子,他知道李朗想起了什么。   “喏,给你。”李朗把哨子递了过去,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青铭接过哨子,就见李朗一副眼巴巴的样子,目光还盯着哨子不放。   “主人若不嫌弃,这哨子就交于您保管吧。”   李朗已转身去拿衣服,就听青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赶忙转身,看到青铭用两手呈着哨子递到了他面前。   李朗一把拿起,突然又想起来道,“你不是说,这个哨子不能轻易给人吗?”   “‘引蝶哨’本就是在召唤附近暗卫保护主人时才可以吹响,您既然是属下的主人,交由您保管当然可以。”青铭道。   “我会好好保管的,”李朗把哨子攥在手心,想到这是青铭的贴身之物,他心情大好,突然又想到什么,赶忙对青铭道,“你放心,我平时不会乱吹的。”   “是。”青铭看到李朗眼中放出的光彩,不由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李朗陪青铭回到偏厢,他发现青铭有些发起低烧,估计是昨晚有伤在身还配合自己纵欲所致,顿时自责愧疚起来。   他叮嘱青铭道,“你在屋里好好休息,我去给爹请安,很快就回来。如果暗堂来人找你,千万不要去,报我的名字把他们挡走,一切等我回来处理。”   看着李朗依依不舍的眼神,青铭竟然想起了以前在路边见过的巴巴跟着主人的小狗,他赶忙摇了摇头,驱走这个想法,一定是哪里不对,即使是小狗,李朗也是只爱咬人的小狗。   “主人真的不要属下随行吗?”青铭问。   “不要不要,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李朗冲他摇了摇手,转身离开。   青铭没有立刻回屋,而是站在门边一直看着李朗走到院门口。突然,就见李朗一个转身,拔腿又向他跑来,他赶忙迎了两步,问,“主人是忘记什么事了吗?”话音未落,就被李朗抱了个实在。   李朗不敢碰青铭的伤处,手低低的环住他的腰,手下腰线紧致,让人心猿意马,李朗只好硬是收了心思,神秘道,“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青铭问。   “我喜欢你。”李朗贴在青铭耳边迅速低语了一句,然后带着期盼看向青铭。   青铭的眼神漾起波光,他没有说话,抬手帮李朗又整了整衣襟,但面色的微红却被李朗收在眼里。   虽然有些失望,但想到今后两人来日方长,期待便远远将失望比了下去。   李朗这才真正和青铭道了别,去到他爹那里。   晨雾散去,天气清空明净。   天鸿山庄东院。   祁昀轩听完了来人的汇报,继续向手边的青花鱼盆里投放鱼食,盆中一只红色虎头金鱼游至食边,张嘴吞下,祁昀轩继续投食,金鱼欣喜游曳,继续吞食。祁昀轩冷笑一声,复又撒下一团食料,转身离开。不多会儿,畅快饱食的鱼儿便撑破了肚皮,翻身浮于水面。   另一边,一直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了青铭的窗外。   他走到窗边抓起信鸽,取下绑在它腿上的纸条,读着纸条上的内容,他的面色逐渐出现了困惑,继而陷入沉思。   是夜,青铭身着夜行衣,避开为李朗当值的暗卫,纵身跃出西院。   半个时辰之后,天鸿山庄的某处,查探完毕的青铭跃上屋顶,夜风吹起他的黑发,却无法吹散他满心的思虑,看来,只有前往那里看看能否找到关键性线索或证据了……   第二日,李朗从青铭那里听到了一个未曾想到过的请求。   “你要请假一天?”李朗忍不住反问。   “是。”青铭面露尴尬,却难得的坚持道,“属下有事想要外出处理,这一日会帮主人排好其他守护的暗卫。如果主人觉得不妥,给属下半天时间也可,属下傍晚出发,明早之前回来……”   “我准你一天假,不用这么赶。”李朗赶忙道。他知道暗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休沐,如想请假,必须主人准允再去暗堂报备,很是严苛。别说青铭已是他心爱之人,就算是普通属下,李朗觉得也应给予一定自由。只是看青铭似乎不愿说出去处,只说是处理私事,李朗心中还是占有欲作祟,有点憋闷,但是既然决定要尊重爱人,他还是忍住刨根问底的想法,只是问了问青铭何时出发,叮嘱他路上小心。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等你明日回来,差不多就能到我手里了,到时一定给你个惊喜。”李朗道。   青铭一怔,随即道,“属下承蒙主人厚爱。”   “说得这么生分。”李朗道。   青铭没再说话,而是上前帮李朗整了整衣襟,李朗忍不住抓起他的手,一边放在嘴边细细吻着,一边瞪着青铭表示不满。   青铭面上没有太大表情,眼神却泛起宠溺,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在李朗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李朗有些吃惊,继而咧嘴笑了,他目光一转,坏心眼的道,“以后那句话,可以在床上说与我听。”成功看到青铭再次微红了脸。   一番嬉笑之后,青铭便在这天上午请假离开了山庄。   这是苍云山脚下的一个小镇。这天下午,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来到镇上,他一身灰衣格外朴素,却很是挺拔利落。他在镇口的一个茶摊上买了碗茶解渴,随口打听了镇上一个人的住所,此人在小镇颇有名气,他轻而易举得到了答案,抬手又喝了口茶,便放下几枚铜板在桌上,起身步入小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茶摊老板家的姑娘隔着柜台向他投来的羞涩目光。   要找的人的住所,在小镇的东边,是个不大不小的宅子。   灰衣人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偏僻的后墙,纵身跃入宅内。   宅中道路干净,可以看出平时有人打扫,然而却花草寥寥,缺少活力生气,整个院落透出一种与春意不符的冷淡寂寞。   灰衣人小心翼翼的查探着宅中情况,来到书房所在的院子时,他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他迅速隐匿于书房屋顶,看着他打探之人踱步进入院子,进到书房。   灰衣人轻轻掀开屋顶瓦片一角向下观察,只见那人在屋中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了一会,然后把书放回,接着他的手搭上书架上一个球形的摆饰,微微敲动手指,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他把球形摆饰向右一转,书架便缓缓自中间向两边打开,露出了一个地下室的入口,那人抬步走下了阶梯,书架复又缓缓合拢。   灰衣人等待了一会,书房再无其他动静。   他翻身落地进入书房,也转动书架上的机关,地下室入口再次露出,阶梯自入口处延伸而下,下方是未知的混沌。灰衣人略一思索,便走下了入口。   地下室的门在他头上缓缓关闭,完全的黑暗只出现了一瞬,两边墙壁便自动燃起了几个火把,把通道照得影影绰绰。   几步之外,是一道虚掩的门,灰衣人轻声来到门边,自门缝向里看去。   那是一间空无一人的石室,石室四角各置有一个火把,正中间,摆着一口晶莹剔透的水晶棺,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棺内躺着罗裙一角。   灰衣人推门而入,来到棺前,棺内的景象让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震惊之余,他仍是仔细看向棺内,“罗裙”尸体的关节处不自然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将棺盖推开一半,伸手探上尸体关节,果然发现了异物,就在他想进一步查探尸体胸肋等处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本是温淳,却因压抑的怒意带了森冷之感——   “死者为大,青铭暗卫此举着实不妥吧!” 第44章 第四十二章   石室前方的墙壁突然沿中轴旋转,露出新的入口,这屋宅的主人便出现在那入口。   青铭收回探入棺中的手,立在原地看向那人,袖中短匕已蓄势待发。   “怎么?你不想解释一下你为何在此吗?”那人问道。   “属下奉庄主之命,来请您回山庄议事。”青铭向那人浅浅施了个礼,沉声道。   “呵,是祁小少爷又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祁大少爷又被人行刺了?”那人面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透出一丝狠意。   他话音未落,青铭敏锐的感觉到脚下产生了震动,他本能得向侧面跃出一步,那个水晶棺就在这时自动合拢棺盖,接着棺材下方的地面打开,棺材瞬间落入地下,地板再次合上。墙壁四面射出交织的钢线,如同蛛网般铺天盖地向青铭袭来。   青铭迅速跃起,灵巧的避开射至面前的几道钢线,他足下轻点,身如游龙,穿梭于那天网的空隙之间。那人所在的方向已被牢牢封锁,他只得向来处的门边退去。突然,一道钢线缠上了他的左臂,迅速收拢,把他向墙壁方向拉拽,青铭右手迅速弹出短匕,挥手一切,削铁如泥的匕锋便将钢线切断,他的左臂也已冒出一圈血痕。   青铭出手如风,一边斩断近身的钢线,一边左突右冲,终于退至门边,他一个掌风将门推开,旋身倒退着飞出门外,左手随着身体的后退连续挥出数个飞镖,镖镖击中走廊墙壁两边火把的底端,离头顶出口第二近的左边一个火把,被击得转了个方向,头顶的出口应声打开。   青铭迅速飞身而出,刚探出半个身子,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剑锋便递至胸前,青铭在半空中迅速侧身,同时用匕首将剑锋往下一压,就着反弹之力,一跃而出,还未落地,就见三柄利剑同时向他刺来,他身形在空中变化极快,右手射出短匕,挡开一剑,同时迅速侧翻落地,不退反进,近身擒住一人手臂,身体用力一带,借他手中的剑挡退最后一剑。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众人定睛下来,青铭手中已多了一柄剑,横执于自己胸前。   攻击青铭的是三个蒙面黑衣人,统一的打扮让青铭想起了祁昀轩遇刺那日的杀手。一种潜在的危险渗入毛孔,他暗自闭气,迅速出手!   剑锋夹带罡气,如电如鸿,几人均是只攻不守的搏命打法,只是青铭比他们更加狠厉,他心知,此番凶险已经坐实了他的猜测,虽然还有些缘由想不清楚,但那人的目标很可能是整个祁家,他必须尽快回去报信。   一时间,狭小的书房内,剑光闪烁,叮珰作响,四人从书房战到院中,当青铭的剑穿过那个失了武器的杀手的胸膛时,他却感到力气正从身体中逐渐流失。迅速抽回剑身,任由杀手的鲜血溅上他的脸颊,抬手挑开斜刺来的一剑,看着另一柄刺向他肋下的剑,他的步伐却不知怎得慢了半拍,虽然避开了要害,肋下也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顿时温热涌出。   已经无法闭气,真气提不上来,青铭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白雾,他勉强又格挡了几剑,被逼退至院中一块假山石处,他呼吸粗重紊乱,背靠假山,以剑撑地,才让自己没有倒下。   面前的两个杀手逼近青铭,轻易夺下他手中的剑,两人压住青铭的肩,他们手上灌了内力,剧痛瞬间自琵琶骨而入,青铭的脸色一下子泛出惨白,一个杀手对着他的膝弯用力一踢,便将他压跪在了地上。这时,从书房内走出两人,一人是这屋宅的主人,另一人身着暗红色的广袖锦衣,约莫三十来岁,长发随意披散,面上噙笑而眼神阴冷,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楼主!”两名杀手向红衣男子行礼。   那男子径直走到青铭面前,一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青铭因迷药和剧痛而冒出冷汗的脸,微微眯起眼道,“你的抗药性不错,只可惜,这‘无双’不是闭气就可以避开的,它是透过皮肤渗透,所以才让人避无可避。”   “呵,能亲见江湖上顶顶有名的杀手组织首领‘无双楼主’,青铭真是有幸。”青铭微微喘息着道,他暗自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想要靠言语拖延时间,心中努力思索着脱身之法。   “不过一个小小的暗卫,为何不让我的人直接杀了他?”无双楼主看向和他一同出来的那人。   那人嘴角一挑,轻哼一声,自袖中取出一把剔骨小刀,刀身纤细锋利,他来到青铭面前,微微观察了一下,对着青铭的心口一刀刺了进去……   噼啪——   正在天鸿山庄账房练习珠算的李朗,突然拨断了算盘的一根木档,几个算珠自断口崩出,砸到桌上、掉在地上,发出扰人心神的声音。   次日上午。   暗堂派人来到西院,向李朗确认青铭是否归来。   “暗卫休假归来,需要及时回暗堂销假。过时不归,每过一个时辰,罚鞭刑二百,一日不归,与叛逃同罪。”暗堂来使向李朗说明情况。   “青铭这次休假,我其实让他顺道帮我办了点事……哦对,我让他去梁城穆家帮我给穆小姐送封信,上次在苏家我和穆小姐颇为投缘……”李朗看了看暗堂来使,那人只是木着一张脸听他说,并无多余表情。“梁城离这不是一日可以来回,我之前忘记这点了,所以青铭可能因此耽误了。”   “属下了解了,属下会向暗堂禀明,也请小少爷见到青铭后命他立刻前去暗堂销假。”   “好,没问题。”李朗道。   送走暗堂来使,李朗的心却静不下来了。他知道青铭做事向来靠谱,不会无缘无故过时不归,除非,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脱身的事情。会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吗?李朗此时不由怪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不问清青铭究竟要去办何事。   现在,要怎么才能找到青铭呢?   窗外,刚刚还是晴朗的天气,突然起了阴霾,乌云逐渐密集,空气憋闷,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第45章 第四十三章   乌云翻涌,雨落如珠。一把油纸伞在雨中快速移动,来到山庄正厅的时候,伞下的人缓了缓脚步,找回一些镇定的样子。   午饭刚过,下人来通知李朗,祁天鸿找他去正厅有事要说,李朗心有惦念,不由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李朗进屋向他爹问好,祁天鸿一边拉他进厅,一边叫下人递上干毛巾和姜茶。   “朗儿,把姜茶喝了驱驱寒。”祁天鸿一边叮嘱,一边亲自拿毛巾帮儿子掸下衣角的水滴。   李朗抢过毛巾,他心中感动,但说不清是因为和父亲自小分离,现下对父亲的如此照料有些生分,还是男孩子本身的变扭,总之还是有些难为情。他擦了擦衣服,又端起姜茶喝了几口,祁天鸿关心的问了问他这几日的身体,突然道,“朗儿,听说你让青铭去穆家送信了?”   “……是啊。”李朗端着杯子的手一僵。   “哦,看来你对穆家那个丫头还蛮上心的,需不需要爹改日托人问问那丫头的意思?”祁天鸿眯笑起眼睛道。   “啊,不用了爹,我和她也……没多熟,就是向她报个平安。”李朗没想到他爹会这么一说,顿感麻烦丛生。   “怎么?”祁天鸿突然收起笑脸,严肃道,“你是不好意思让爹帮忙,还是怕人发现你根本没有寄信?”   李朗背后一凉,面上维持镇定道,“我当然寄了信,爹,你现在不要插手,我这还没什么想法呢,你要是插手,我可就窘死了。”他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把杯子放到一边,拉起他爹的手微微晃了晃。   祁天鸿微微松下脸来,道,“哼,你和穆家丫头的事,爹可以先不管。但是那个青铭,你最近对他是不是太专宠了?”   “……哪有?”李朗心中一怔,嘴上却反问回去。   “我听暗堂说,这次从苏家回来,你免去了他的责罚,之前认主的训诫也没有,这次他请假晚归,你又说让他去送信,不管是真是假,怎么看都是处处维护的样子!”   “我是觉得青铭确实也没做错什么,干嘛要罚他。”李朗小声道。   “护主不利就是大罪!山庄养这些暗卫,就是让他们卖命的!”祁天鸿说着,拍了拍李朗的手,“要是青铭不能好好保护你,那就换一个,暗堂里得力的暗卫多的是。若是他使出什么媚主的法子祸害你,暗堂有的是办法治他。你年纪还小,对下人的一些小心思还没经验看透。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爹,爹来帮你拿主意。”   听出他爹话里试探的意味,李朗心中涌出不好的感觉,他来不及仔细分析,嘴上便道,“没有什么事情,爹,青铭很好,我很满意。”   祁天鸿皱了皱眉头,道,“朗儿,爹希望你今后可以更多的参与山庄的运营,断不可为了一个下奴妇人之仁。这次青铭请假,所为何事?”   “我没问……”   “你看你这般,哪有半点主人样子。”祁天鸿用手指了指李朗,“这次青铭回来,我看,还是交给暗堂训诫一番吧,把该有的规矩都补上。若是他真的叛逃,不管是暗堂的诛杀令,还是‘蚕心’,都放不过他。”   “……”李朗目光一暗,道,“好的,爹,我知道了。”   交代完该说的事,祁天鸿又和李朗闲话了一会儿,下人来报有管事来请示生意上的事,李朗便从他爹这里告退。   他路过偏厅,无意瞥见祁昀轩和几个管事样子的人在里面议事,“西北”、“旱灾”、“朝廷”、赈灾”、“取道”几个词依稀飘进耳中。   李朗满怀心事,无心探究,撑起雨伞,走进了雨中。   回到西院,今日祁天鸿的试探被李朗反复咀嚼,李朗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爹把青铭捉了去,然后又开始怀疑他大哥,他烦躁的揉着自己的头发,苦思应对之法。   想到青铭,这几日的甜蜜与对青铭不知所踪的担忧,如同寒冰与烈火交替般撕扯着他的内心。他知道,青铭是个有事喜欢咽进肚子自己扛的人,但却心思缜密,不会胡来——忽然,李朗心念一闪,对了,青铭如果真的去办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许会在自己屋里留下以防万一的线索。   李朗冲入青铭住的偏厢,屋子不大,布置简单,他已经来过很多次。   他先翻找了床铺,一无所获,然后拉开屋里唯一的一个立柜,几个药瓶、两件换洗的黑衣置于柜中,一旁有块软布包着什么东西,李朗赶快打开软布,入眼却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衣袍,正是在回山庄的路上他送给青铭的。自回山庄,李朗便没见青铭穿过,他只道是没有合适场合,而且也不想在青铭面前总提自己送过的礼物,久而久之,都快忘了。   李朗的手抚上衣袍,看到青铭收得这么仔细,珍惜之意如此明显,心里涌过一阵酸甜痛楚,他拿起衣袍,想要翻找一下,衣袍下压的一张纸却飘起落到了地上。   李朗捡起一看,上面正是青铭工工整整的字体,写的是——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两列文字结束,第三列开头有个起笔的墨点,却没有接着写下去。   李朗想了想,眼前浮现出青铭写到第三句时,因为不好意思,起笔又收,最后把纸收起来的样子……那晚在苏家酒醉,他也没细想过身为暗卫的青铭是否能精通诗词,还有些气恼青铭对自己吟诗的木然。现在,他甚至能想象出青铭在知道后两句诗的时候,嘴角微微一挑的样子。   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   李朗把纸在自己心口上贴了一会儿,他收起思绪,继续在屋里仔细翻找起来。柜子里的各个细节、桌沿屋角全部找遍,还是一无所获。   李朗知道,这屋里绝不会有什么暗格机关,他想着,如果自己是青铭,要在屋里藏东西,什么地方最好呢?应该是看似明显却容易让人忽略的地方。这时,桌子上的烛台引起了他的注意。   烛台底部边沿凝固了很多蜡油,似乎比自己屋里的烛台凝固的都多,李朗拿起烛台翻转一看,它的底端全部被蜡油糊住,李朗用指甲去抠,终于,一个小纸条从蜡封中被他抠了出来。   “青铭小哥,锡城一别,汝与李朗可是安好?先前接汝飞鸽传书,所托之事,近日有所眉目。吾探得一人,与林开是道上相识,此人虽不知林之去向,却道林曾与其言,自己先前行窃反被失主所擒,失主见其身上青玉,出价买之;大半个月后,失主去而复返,对其下药要挟,命其将玉典当至齐元当铺,并安排一番说辞,许诺事毕予其解药。林开初遇此人时间,在今年两月初,其曾道此人面如青年书生、看似温和,却下手狠毒。以上消息望对汝有助。”   纸条上熟悉的字体和最后的落款“朱聪儿”,把一个隐秘的阴谋呈现在了李朗面前。李朗读罢,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信息太多,似要将他击晕,他伸手用力锤了锤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   自己最初被青铭找到,就因为林开恰巧在天鸿山庄下属的齐元当铺典当了青玉,而如果这是被某人暗中操控的,那么此人让自己回山庄的目的是什么?青玉典当时间和祁昀轩被刺时间颇为接近,这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看朱聪儿的意思,青铭在此之前应该已发现了此中蹊跷,才托他寻找关键人物林开。他应该是从这封信中得到了什么线索,却不敢贸然公开,才请假前去查探。   线索……失主、去而复返、下药、面如书生……纸条上的几个关键词和李朗脑中的一些已有信息碰撞、匹配,突然,一个想法撞进了他的脑袋。   李朗推门而出,向山庄里的一个地方冲去。   天色昏暗,大雨如帘,噼啪的雨声在天地间回响。   而这间地下的密室,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一个年轻男子赤/裸着上身被缚于室中,几根银针插在他身上的几处大穴,封住了他全身内力,他的双臂被拉向两边完全打开,双腿并在一起,脖子、手腕、脚腕处被五个铁环紧紧扣于石壁上。   他的左臂、肋下和心口各有一处伤口,竟被人好心的上了药。肋下伤口颇长却看起来不深,心口的伤口不大,但即使有止血的药,却随着他身体呼吸的起伏,还在洇洇的渗着鲜红,要害被伤,岂能不严重。   男子低垂着头,看不出是否还有知觉。   “吱扭”一声传来,密室的门被人推开,一袭白衣入内,屋宅的主人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剔骨小刀和几个瓷瓶,走到了男子的面前。   他伸手抚上男子胸前的肌肉,不出意料的看到手下肌肉微微颤栗起来,男子抬起头来,面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倔强与厌恶之情。   白衣人轻哼一声,拿起盘子里的小刀,对着男子的心口观察比划了一下,道,“青铭,你也别怨我,要怨就怨祁天鸿那个老贼给你服了‘蚕心’,而这‘蚕心’的配方对医者来说又太有吸引力,所以,我不得不用你的心头血来研究了。如果成功的话,说不定我心情一好,还可以给你永远解了这毒,所以,你就好好配合吧。”   “看来青铭还得谢谢您了,韩堂主。”青铭面带讽刺,声音虚弱而沙哑,他话音未落,便觉得心头剧痛,他死咬住嘴唇,不让呻/吟之声暴露给韩白江,感受着冰凉的刀刃再次擦着心脏刺入了他的心口。 第46章 第四十四章   随着胸口呼吸的起伏,滴滴鲜血自心口涌出,被分装进几个小瓷瓶中,白色的瓶口留下蜿蜒鲜红的痕迹。   韩白江抬眼看了一下青铭的脸,见他微闭双目、皱着眉头,额头已被冷汗浸湿,被咬破的唇上一抹血色在苍白的脸上尤为刺目。   青铭感受到他的目光,睁开眼睛向他看来,眼神却是万般清明,无畏无惧。   韩白江笑了笑,道,“让我来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会不会有人来救你?依着你的地位和性子,必不会在抓到切实把柄前在庄主或其他人面前透露什么,所以你此次应该是擅自行动吧。”他说话间紧盯青铭的神情,想看出些端倪,但青铭的面上却毫无表情波动,韩白江的眼睛转了转,继续道,“如果是山庄派你而来,这一日未归,我这住处恐怕早已不会得闲,所以来人救你就不要想了,你擅自外出不归,估计很快就会被扣上叛逃的罪名,届时外面等待你的,恐怕就是暗堂的‘诛杀令’了。”   终于在青铭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波动,韩白江讥笑道,“你说你,为了祁家出生入死,到头来,除了落得满身刑伤,被我囚禁,哪得半点好处。现下,你是不是满腹委屈怨懑?”   青铭道,“保护山庄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倒是韩堂主您,作为庄主的关门弟子,庄主平日待您不薄,为何对祁家生出如此阴狠歹毒的念头?”   “哦?话可不能乱说,我怎得就对祁家歹毒了?”韩白江说着,拿起最后一个瓷瓶对着他心口的伤,并在伤口旁用力按了按,加快血流。   青铭身上的肌肉抽搐起来,喉咙中压抑了一声低喘,他缓了口气,才接着道,“指使林开典当青玉,让祁家找到小少爷;联合无双楼行刺大少爷,这些算吗?”   “呵,原来最后还是在那个小偷身上出了纰漏,当初还是应该早点除掉他的。”韩白江微微皱了皱眉。   青铭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沉,知道林开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你到底想对祁家做什么?”青铭问。   韩白江道,“你这么聪明,就自己猜呀。”他装好最后一个瓷瓶,自怀中掏出一瓶伤药,抬手将药粉撒于青铭的伤口之上。   青铭猛地攥起双手,臂上青筋凸起,头向墙上抵去。   韩白江拿起托盘,转身便向门边走去。   “你的妻子和孩子……”这时,青铭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韩白江停下脚步。   “是被你用天鸿拳打死的……”   青铭话音未落,便听到“哐当”一声,继而眼前一黑,韩白江竟突然扔了托盘,欺身上前,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往墙上压去,一手按在他肋下的伤上,指甲一寸寸抠入那个伤口。   “我告诉你,我的妻儿是祁天鸿那个老贼杀的!”韩白江失控的嘶吼道,他眼圈泛红,斯文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青铭被他这样钳制,胸膛痛苦的起伏着,冷汗自脸上不断低落,正欲张嘴再说些什么,突然门外传来声音:“韩先生何故如此激动,这是要杀了你的试验品吗?”   韩白江被这么一喊,算是回过神来,他松开青铭,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转身对门外道,“欧阳楼主稍等。”   他捡起地上的托盘,见有两个瓶子已被摔碎,血从瓶中流失,皱了皱眉,半侧着脸对身后道,“不想这么快死的话,就不要再触怒我,不然吃苦的还是你。”   韩白江出了密室,关上室门。   无双楼主等在门外,两人往外走了几步,站在通道上小声议起了事情。   通道上点着几个昏黄的火把,一束光线正好从侧面照亮两人,透过密室门上的气窗,将两人的侧脸投于密室的墙壁之上。   青铭内力被封,眼力却仍在,他看着密室墙上的投影,尽力解读着两人的唇语。因为韩白江和无双楼主说话时所站的角度微微在变,青铭努力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西北……赈灾粮食……近日多雨……‘无双’在雨中无法传播……此行人手……”   不一会儿,那墙上的投影便开始移动,直至完全消失。   寒风带雨,乌云遮月,几个身影在黑夜中冒雨快速前行,向着苍云山脚下的小镇逼近。   一个半时辰前,李朗一阵风似的冲到他爹面前,因为没有打伞,从头到脚淋得湿透。   祁天鸿吓了一跳,刚想唤人来帮他收拾,就被李朗一把抓住胳膊。   “是韩师兄……是韩师兄!”李朗边喘边对他爹道。   背后操控自己被找到这件事,必然是熟悉山庄隐秘内情的人,那么很可能是山庄内部具有一定地位的人;能够下药威胁,是可以接触药物或者精通药理的人;今年二月身在锡城还能去而复返,则应该是可以经常外出之人;面如书生,长相温和,这些条件结合起来,李朗最终也是首当其冲想到了韩白江。他曾听青铭说过,韩白江自从夫人去世,每年会抽出一段时间外出行医积德,于是便跑去药堂,向药堂弟子打听韩白江今年二月的行踪,弟子们告诉他,韩堂主今年二月确实南下行医,具体去到哪些地方,大家不太清楚,而至于中途有没有回庄,也无人注意,只是大少爷三月初遇刺之后,韩堂主又隔了几日才赶回山庄参与医治。   总的来说,时间与朱聪儿提到的“失主”在锡城出现的时间是吻合的。而韩堂主自从确认李朗的蛇毒伤势无碍后,便于前天下午又外出散心了,此时正巧不在山庄。   李朗还打听到,韩白江的老家就在苍云山脚下的悉云镇,脚程快些的话,半天时间可以赶到,顺着查探的思路,青铭此次请假很可能便是去悉云镇查找线索证据,也很可能是身陷韩白江之手了。   虽然不知道青铭为何会怀疑林开,韩白江的行为似乎也有矛盾之处,而且动机不明,但李朗已经等不了了,他冲到他爹面前,把青玉典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对韩白江的怀疑说了出来,而青铭的部分,为了避免麻烦,李朗说成是自己让青铭做的查探。   “所以现在青铭很可能被韩白江抓住了,我们得赶快派人去救他。”李朗一股脑说完,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祁天鸿虽然几次想打断,但最终耐着性子听李朗说完,他想,还好对李朗身份做了几重验证,否则这谜中谜般的故事,真得让他对认子一事重新审视了。然而他还是皱起了眉,抬手摸了摸李朗的额头道,“你先前才说是派青铭去穆家送信,现在又说他被韩白江抓了,莫不是着了什么邪糊涂了?”   “哎呀,爹,我没有糊涂,我说的都是有理有据的!”李朗挥开他爹的手,急得要跳脚,“您赶快派人去悉云镇查一下,说不定能发现韩白江的什么大阴谋,现在就派人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哼!我看不是晚了来不及查阴谋,是晚了来不及救那个青铭吧!”祁天鸿甩了下袖子,略带怒意道,“我看你就是着了青铭那个下奴的道,想一出是一出。白江跟随我多年,未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山庄的事,上次你大哥遇刺,最后也是他和其他几个大夫合力救回,又怎么可能对山庄起什么歹念?你现在无非是想我派人去找青铭,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他去哪了对吧?我看不用找了,直接让暗堂按叛逃论处吧!”   “爹!”李朗拔高了声音,涨红了脸道,“你不要把我想的这么幼稚好不好?我就算想找青铭,也不用想出这么拙劣的借口!我是根据证据推断,觉得韩白江真的有问题。你说他这么多年来没做过坏事,那会不会就是二月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他的想法?当时他在锡城去而复返,中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呢?比如被坏人拉拢了之类的?”   “不可能!”祁天鸿道,突然,他眼睛转了转,问,“你刚才说二月?”   “是的,二月初的时候,那个人抓住林开买下了青玉,但是大半个月后又回到锡城……”李朗说到时间的部分,发现他爹的眼睛飞快了眨了两下,他赶忙问,“爹,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祁天鸿脸色有点阴沉,道,“这样,我会派人去悉云镇看一下的,你先回西院吧。”   “我也一起去!”李朗脱口就说。   “胡闹!你去干嘛!”祁天鸿瞪了他一眼,随即唤了下人,撑伞送李朗回西院。   李朗见多说无益,便先随下人离开。   天鸿山庄的五名暗卫身负庄主交代的密令,赶往悉云镇,几人的身影如箭般掠过林间的垂花残叶,溅飞花叶上的雨珠。   一炷香的时间后,几人经过之处,一匹黑马奔驰而来,马上坐着两人,驾马之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前面护着的一人年纪轻轻、眉眼俊俏。   “辛炎,谢谢你带我出来!”前面那人侧头道,雨水正顺着他的脸庞滑落,糊得他有些眼花。   “小少爷言重,您坐稳了!”黑衣人答,说话间又抖了抖缰绳,喝出一声,催马快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一章,并且稍微对前面捉了一下虫,现在晋江修改感觉好麻烦,还有网审什么的,感觉动一字就有可能一章见不到天日,而且好多挺正常的名词都变成了“口口”,让人有点抓狂~~ 第47章 第四十五章   李朗和辛炎赶到韩宅,尚离宅门有段距离,便听到刀剑相击的打斗声穿透雨声,自宅内传来。   二人下了马,辛炎带着李朗跃上宅墙边上的一棵大树,两人向下往院内看去。只见院内约有十来个人战做一团,其中几人正是祁家暗卫打扮。轰隆的雷声震响天地,耀眼的闪电碎裂光芒,剑光在黑夜中交错闪烁,鲜血在雨水中飞溅湮灭。   李朗拉了拉一旁的辛炎,后者会意的带着他纵身跃下,绕到一处安静的院墙下,先是自己跃上墙头观察了一番,再带着李朗翻入了墙内。   韩宅的埋伏似乎都聚集到了前院,整个宅子空荡荡的,廊檐下稀疏的挂着些灯笼,在风中颤抖飘荡,灯火忽明忽灭,竟是无比凄寒。   辛炎护着李朗在宅中找寻了一番,便来到了书房所在。书房内漆黑一片,两人推门而入,李朗只觉两眼抹黑,难以视物。辛炎感觉屋内确无他人,便从怀中掏出火折,火折被他包在油纸里,有些受潮,勉强引起些火星,借着微弱的光,李朗的视觉渐渐适应了一些。   “辛炎,你看!”李朗指着地上小声叫道。   沿着书架底端的边缝,有一道很贴合的磨痕,在地上泛着粗糙的反白,现在光线微弱,反倒看得有些明显。   辛炎点头道,“这书架后面可能藏有暗门。”说着,他便仔细观察起屋里的摆设,寻找机关。   李朗也一起跟着找起,就在他东摸西碰的时候,伴随着“咔咔”的响声,书架自中间缓缓向两边移动开来,而此时辛炎手边正转动着书架上的一个圆形摆设。   李朗向辛炎投去赞许的目光,便要向地下入口冲去,辛炎忙一伸手,拦住李朗,道,“小少爷,下面不知会有何凶险,还请您在此等候,让属下前去打探。”   “青铭很可能就在下面,我得赶快去救他!”李朗焦急的道。   辛炎目光微颤了一下,仍是道,“属下会把青铭带回来的。”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而且就算我在这里等,也不一定就会安全。”李朗抓住辛炎的胳膊,坚持道。   “……小少爷请跟紧属下。”感受到李朗手上的力道,辛炎略一思索,终是带着李朗下了密道。   入口自头顶关闭,两侧火把燃起。走了一截,便来到了一个石室。空荡荡的石室中,一个水晶棺居于中央。两人来到棺前一看,李朗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水晶棺中竟躺着两个“人”,一人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一身白底芙蓉绣花长裙,柳叶弯眉下双目紧闭,不知被人用了什么保存法子,尸体毫无腐烂,宛如沉睡一般。女子怀中抱着一个水晶罐,罐中也有一团肉体,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未长成的婴儿残体!   李朗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泄露出惊叫声,他看着女子的容貌,觉得有些眼熟,突然记起曾在药堂韩白江屋里的画像上见过。   “这……这是韩白江的夫人。”李朗对辛炎道,“那这个婴儿……”他没听说过韩夫人去世时已诞下子嗣,一个不好的念头涌入脑中,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辛炎以为李朗是在询问自己,便摇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   “先别管这些了,看看这屋子是否还能通向别处。”李朗左右看了看道。   辛炎领命,开始四处试探,当他拍打到入口对面墙壁的一块活砖时,那面墙壁突然翻转开来。李朗赶忙冲过去,没等辛炎引路,便穿过了墙壁。   辛炎急忙跟上,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一阵冷风袭来,他迅速转身,却还是没有快过身后的兵器,一个铁爪隔空飞来,扣入了他的肩头,铁爪猛的收紧一拽,辛炎便被迫随着那力道后退,墙壁的暗门在他面前合上,将他与已进入门那头的李朗隔绝开来。   青铭陷入了冰与火的梦魇,梦中他行走在荒芜的冰原上,寒冷如同从体内中生长出来,冰冻了全身的血管;头顶的太阳却为何那么刺眼,照得人头脑发烫,如同在火中炙烤,口渴到心脏都要干涸。   李朗进入密室时,就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低垂着头被锁于墙壁之上,□□的上身布满冷汗,顺着微微颤动的肌理滑落,几道血痕自青铭的心口、肋下流出,在身上划出残忍而妖冶之红。   李朗急忙冲到墙边,捧起青铭的脸,触手之处发着烫,青铭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英俊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失水干裂。   李朗焦急的呼喊着他,青铭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一时没有聚焦,只看到那双微微上翘的眉眼近在咫尺、满是心疼担忧,时间似乎是在锡城那个初春的早晨,他伤重不支,昏迷一夜醒来,看到的第一眼。青铭轻轻唤了一声,“小少爷……”   “青铭……”李朗笑的比哭还难看,听到青铭这么喊他,知道他意识有些模糊了。他搂着青铭的肩,和他贴了贴脸。干净青涩的气息拢在鼻尖,青铭逐渐清醒过来,他睁大了眼睛道,“主人,你为何在此!”   “我来救你!”李朗一边说,一边用力去拽锁着青铭右手的铁扣。   “这里危险,您快离开!今日护您的暗卫在哪儿?”青铭焦急道。   “我带你一起走!”李朗坚定的看了青铭一眼,又继续去对付那个铁扣,“这个的钥匙在哪?”他问青铭。   “……”青铭看着李朗,发现他浑身湿透,显然是冒雨赶来。他眉头紧皱,知道当务之急是让自己赶快脱身,于是道,“主人,请您帮属下把身上封住内力的银针拔掉。”   李朗这才注意到,青铭上身几处大穴上露着不足半寸长的银针针尾,“我应该怎么拔?”他问。   “按关元、气海、中朊、膻中的顺序拔出。”   李朗依言执行,最后一根银针拔出后,青铭闭上眼睛微微运了一会儿气,唇上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   “主人,请给我一根银针。”青铭示意李朗把针放到自己右手,勾着手开始倒弄铁扣上的锁眼。   李朗在一旁焦急的看着,时而紧张的向门外望望。   右手的铁扣被青铭成功打开了,李朗眉头一展,伸手帮他把接缝处掰开。   忽然,青铭猛得挣出右手,挥臂将李朗推向一边——   一团黑影自李朗刚才站的方向袭来,狠厉的掌风与李朗擦身而过,拍向被困在墙边的青铭。   青铭在有限的幅度里侧过身子,避开要害,还是被一掌击中右肩,肩上瞬间留下一个污紫的掌印,他低头一偏,鲜血便自口中呕出。   偷袭者想要继续出招,只听旁边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传来,李朗如同一头愤怒的野兽,在嘶吼中爆发,不顾一切的撞向偷袭者。   偷袭者根本没料到会有这种毫无章法的撞击,李朗一头撞在他的胸口,猛地抱住他的腰把他往一旁顶去。   偷袭者被蛮力撞得佝起身体,连连退了数步,才稳住步伐,他抬手向李朗背上拍去,李朗感到掌风袭来,却不松手,青铭嘶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是让他快逃,李朗不管不顾,闭起眼睛,仍是死死抱住那人,拼命向前顶去。   肺腑因为背部受到击打而发出震荡闷响,李朗觉得胸口发麻,一口腥甜泛上喉头。他张嘴对着偷袭者的腰部用力咬去,力道之大,如茹毛饮血的野兽,要将对方的皮肉生生扯下,血液涌入口腔,竟分不清是他自己呕出的还是那人腰上流出。   偷袭者惨叫一声,又要拍下一掌,李朗却有防备,他虽武艺不精,只通皮毛,但基本的巧绊还是会使,趁着偷袭者因剧痛而有所慌乱,他猛地蹿起身子,看似要撞向那人下巴,脚却绊其下盘,偷袭人一个不备,被他绊倒在地。李朗也不管什么武功招式,只是拼了命的用身体将那人锁住,两人在地上扭打翻滚,从一头滚向另一头,把屋里唯一一张木桌撞翻在地,嘶吼的声音在密室中回响跌宕。   终于,偷袭者把李朗压在了身下,他一手按着李朗的脸,似要把他的头抵入地里,另一手蓄势抬起,就要对着他的天灵拍下。死亡随着掌风向李朗逼近,他拼命挥动四肢挣扎,却只是徒劳……   蓦地,浑身的压制松了下来,那劈下的一掌最后只是无力的垂在李朗身侧,偷袭者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的眉心冒出了一个针尖,一滴鲜血顺着针尖滴下,落在李朗脸上。紧接着,那人的尸体便被推开,青铭的身影出现在李朗的视线中,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青铭一下拉起抱入怀中,青铭用手一遍遍抚过他的后背,声音有些颤抖道,“主人,你没事吧……没事吧?”   那紧密的拥抱箍得李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却激动的回抱住青铭,虽然此刻他惊魂未定、胸口发疼,但与青铭的拥抱却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力量,让他逐渐镇定下来。   下一刻,青铭将他稍稍推开一些,伸手探向他的手腕,李朗反应过来,赶忙把手背向背后。“我没事,”他对青铭道,又想到自己此时应该满嘴是血,看起来很是恐怖,急忙抬手去擦,边擦边道,“这血都是那人被我咬出来的。我一点事也没有。青铭你伤的重吗?还能走吗?”   “属下无妨。”青铭皱着眉摇头,也抬手抚上李朗的嘴角,帮他擦掉一块血迹,看向李朗的眼神满是心疼担忧。   李朗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在嘴边亲了亲,两人现下皆是相当狼狈,身上交织着血汗与灰尘,前路也凶险未知,但却没有什么可以让李朗再放手了。他看着青铭心口的伤,难过的几乎落下泪来,“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救你的。”   青铭的目光闪动,道,“主人实在不该亲身赴险。”   “我不要做你的主人,我要做和你同生共死的爱人!”李朗握紧青铭的手,涨红着脸半吼出后半句话。   青铭一怔,在李朗眼中看到了奋不顾身的燃情与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眼睫微微颤动,幽深的目光再也藏不住炽热,深吸了口气,他反手轻捏住李朗的指尖,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主人快随属下离开。”   “好!”李朗被青铭搀扶起来,他发现青铭的精神似乎比被锁住时好了许多,虽然两人还未脱困,但他心里却松下了一些。 第48章 第四十六章   两人出了密室,外面的走廊灯火昏暗,空无一人,面前有三个岔口,李朗指向左边一个道,“我刚才是从那边过来的,那里墙上有个转门,通到书房下面的石室。”   青铭点头,问道,“主人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李朗道,“我在你屋里发现了朱聪儿的字条,推断出韩白江可能有问题,所以就让爹派了人来。”   青铭有些吃惊的看了李朗一眼,接着问,“来人现在何处?”   “在前院和这里的人打起来了,是辛炎带我下来的,但是在穿过转门的时候,他被隔在门外了。”   “辛炎怎得这般不知轻重,带您过来犯险。”青铭嘴上责怪辛炎,看着李朗的眼神却也带了埋怨。   “不怪他,是我求他带我来的。”李朗道,他拉起青铭的手,在自己脸畔贴了贴,笑着道,“不管怎样,我们又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你晚归这一日,我都快急死了!”   “主人……”青铭用手抚摸着李朗的脸,他略微思索了下,道,“我们不能往转门那里去。”   “为什么?”   “辛炎一直没有跟过来,必然是被敌人绊住。而且转门那边的石室里藏有厉害机关,如果有人埋伏,我们很难脱身。”   “那我们该往哪走?”李朗问。   青铭看了看剩余的两个岔口,前路均是一片黑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地上,在墙角处抠下两颗不大不小的碎石,先是站在中间岔口,贴着地向通道里扔去。   李朗不解,刚想张嘴询问,青铭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侧耳倾听碎石向前滚动的声音。   接着,他又站到右边岔口,如法炮制。石头的声音渐渐远去,青铭果断的指着右边岔口说,“我们走这边。”他拿起墙壁上的一个火把,拉着李朗向前走去。   “为什么?”李朗毫不怀疑的跟着青铭走入右边通道,但也忍不住问起原因。   “属下刚才以碎石的回音试探,中间的路碎石滚动的回响逐渐变大,说明路那头是封闭的。而右边这条路,碎石滚动的声音逐渐变小,回音无法形成,说明有出口的可能性很大。”   “嗯!”李朗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青铭向他看了一眼,见李朗眼中满是信任与赞许,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将李朗的手握得紧了紧。   两人一路向前,四周是有凿挖痕迹的土壁石墙,脚下道路还算平整。一边走,李朗一边问起青铭是如何被抓的,青铭便从自己拜托朱聪儿寻找林开说起,一直说到自己中迷药被俘。中间的推理过程,和李朗想的差不多。   “属下无能,两次中了‘无双’,实在惭愧。”青铭面露窘迫自责。   “才没有,你刚才也说了‘无双’是从皮肤渗透,那么厉害,相信没人能避得开。”李朗安抚的捏了捏青铭的手心。   就在这时,两人感觉到有冷风灌入,耳边也传来了依稀雨声,李朗兴奋地看了青铭一眼,拉着他快步向前奔去,青铭一边跟着他,一边警惕着四周,前方的雨声越发清晰,寒风扑面而来,在一些野草灌木稀疏的遮挡下,出口近在眼前!   两人拨开遮挡,面前一片平坦草地,哗哗大雨仍然未停,不远处竟是一条大江,雨滴密集的落在江面,水花四溅、波光闪闪。江边修有一段短短的栈桥,一艘小木船孤独的停在雨中桥边,飘摇起伏。   青铭仔细辨认了一下环境,道,“这里好像是苍云山脚下的流云江,顺水而下,可以到达下一个镇子峦翠镇,那里有暗堂的分部。”   “那我们快去撑船吧。”李朗就要冲进雨里。   青铭拉住他道,“现在风急雨急,只怕小船不够安全,容属下再打探一下有无别的出路。”他想让李朗躲在通道中避雨,又不放心把他一人留在这里,一时竟有些为难。   李朗毫未察觉青铭的为难,当即应道,“好,我们一起找。”说着便抢先走入了雨中。   青铭赶忙跟上,两人向四周查探,发现这里竟然是被两片山峰合围的一个凹口,除了爬山,便只有从水路出去。   许是老天开眼,这时雨势开始有了收小的趋势,青铭抬头看了一下,大片乌云有所驱散。他对李朗道,“我们先上栈桥,雨势再小一些,便撑船离开。”   “好!”   李朗和青铭来到栈桥,风雨被栈桥的廊檐挡住,一路无人追赶,两人暂时得到一些放松。   “主人,你冷吗?”青铭见李朗哆嗦着身体,便自两人握着的手传递过去一些内力。   “不要浪费内力。”李朗把手松开,青铭此时□□着上身,雨水把他身上的伤口冲得发白,皮肉的裂口越发明显。李朗眼圈泛红,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这样就不冷了。”   他怕青铭还要坚持,便想着转移话题。想起刚才正说到迷药“无双”,李朗突然忧心道,“糟了,如果那些人在前院又用了‘无双’,祁家暗卫可就危险了!”   青铭似乎已想过这个问题,道,“属下被困之时,曾偷听到无双楼主提起‘无双’无法在雨中传播,我想,雨天正好可以帮到暗卫们一把。”   “那就好。”李朗松下一口气,却见青铭在苦思着什么,便问,“你在想什么?”   “属下……还偷听到一些信息,韩堂主似乎和无双楼在密谋什么事情,他们说了‘西北赈灾’、‘粮食’、‘此行人手’,但属下听到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西北赈灾’……”李朗默念了一下,这个词似乎有些熟悉,突然,一些信息浮现在他脑海,“我今日也恰巧听到我大哥在和几个管事议事,也说到‘西北赈灾’,还说了‘朝廷’、‘取道’什么的……”   “不好!”青铭猛地睁大了眼,道,“韩白江想要勾结无双楼抢夺朝廷赈灾粮草,抢夺的地点,会选在祁家运输私道上!”   “什么?”   “西北赈灾,粮草如想从都城最快抵达目的地,在沧榆一段,不走官道,而是取道祁家私有的一段运输道路最为快捷。我想,大少爷应该是接到朝廷通知,与各位管事商议配合之事。如果在沧榆这段,灾粮被劫,祁家必将受到重责,可能会被……”   “可能会被满门抄斩……”李朗说出了青铭未道出口之话,“韩白江,他到底和祁家有什么深仇大怨,要置我们全家于死地?”   青铭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垂眸道,“属下……也不知道。”   “哈哈……你明明已经猜到,为何不告诉他,我韩白江和他祁家有杀妻灭子之仇!”一个声音自二人背后传来,痛苦的笑声、愤恨的语气,竟比这风雨还要癫狂无情。 第49章 第四十七章   风吹暗潮,寒雨入江。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来人一席白衣,也照亮逼近栈桥的几个鬼魅身影。   “青铭,咱俩的试验还没做完,你就和这小子跑了,我可甚是为难呢。”韩白江冲栈桥道。   电闪雷鸣间,他的脸带着晦暗不明的笑意,眼神却透着煞气。   “什么试验?”李朗觉得疑惑,脱口便问。   “呵,你们祁家给人服了‘蚕心’,便让青铭变成了最好的药物活体,我身为医者,自然不会放过研究的机会了,不过是取了他几滴心头血而已。”韩白江道。   “什么!”李朗一惊,他本以为青铭心口的伤是被俘时打斗所致,这才明白他受了什么苦楚,顿时想要向韩白江冲去。   青铭赶忙拉住李朗,不动声色道,“韩堂主,你的兴趣爱好,请恕青铭不再奉陪了。若你良心尚存,感念祁家这些年待你的恩惠,便速速放小少爷离开。”   “恩惠?哈哈——”韩白江仰天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抹了一下眼角,不知是擦雨还是擦泪,把头扭向李朗,问道,“小少爷,你怪我拿青铭做试验吗?”   “你太心狠手辣了,我恨不得也在你心口扎上一刀!”李朗咬牙道。   “好好,不错,”韩白江拍了拍手,道,“所以当我发现,我被你的亲爹当做试验品对待了多年,还害死了我的妻儿,我不仅恨不得在他心口扎刀,还要让他也尝尝失去骨肉之痛!”   “你胡说!”/“住口!”   李朗和青铭的声音同时响起。   李朗听到青铭的话,心思一转,有些疑惑的看向青铭。青铭并未回头看他,而是神色凝重,浑身肌肉紧绷,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   韩白江冷笑一声,接着道,“我听说,你自行练习祁家心法,有走火入魔之势,回庄以后,祁天鸿便教你调息扭转之法。如果,这走火入魔不是因为你自行修习导致,而是祁家心法本身的问题呢?”   “韩白江,你休得再胡言!”青铭再次出声打断,甚至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李朗却向前迈了一小步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韩白江停顿了一下,又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他眼中的血丝,“祁天鸿在多年前便发现他的独门心法存在问题,所以偷偷在我们几个关门弟子身上进行试验,分别给予我们不同的指导,看哪种方式可以化解心法的问题。许是我运气不好,在六年前出现了较为严重的走火入魔之势,我那时竟傻傻的向祁天鸿求助。这个老贼表面对我关怀备至,一方面说是为我的声名考虑,要将此事保密,另一方面还亲自为我运功调息,枉我那时对他感恩涕零,现在想想,那也不过是他试验的一部分。”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李朗拔高了声音问道,与青铭相握的手却开始冒出冷汗。   “主人……”青铭小声喊他,却感到李朗拽了拽他的手,坚持之意很是明显。   “今年二月,”韩白江眯了眯眼睛,“我南下行医,在锡城遇到一个小偷,哦,就是你的那个年少好友。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祁家的青玉。祁天鸿的私生子一事甚为保密,我只略知一二,无法进一步判断,便带着青玉连日赶回天鸿山庄,回庄那天正是晚饭时间,我猜祁天鸿应该在主院用餐,便没有经过通报,直接跑去找他。谁知,偏巧不巧,那日祁天鸿竟然请了大夫人一同用餐,我接近主院之时,听到两人正在争吵。大夫人隐居后院吃斋念佛已有好几年,祁天鸿似乎想要她搬回主院,我却听大夫人对他道,‘一想到你对他们做的事情,尤其是白江……我实在没法面对你,吃斋念佛也是替你积德赎罪’,我觉得甚是奇怪,便隐匿了气息,藏在一旁偷听,祁天鸿这些年拿我们几个弟子做试验的事情,在那次争吵中,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大夫人说的‘尤其是你’是什么意思?”   “呵,五年前,我的夫人离世,世人很少知道真正的原因。”韩白江的声音变得艰难悲苦,“其实,她是被我在一次走火入魔时失手打死的……”   李朗听到这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铭,你那天探查过我妻子的尸体,发现了死因是吗?   “……我在你妻子的关节处探到了钢钉,是因为拳伤导致关节碎裂,所以以钢钉固定……”青铭缓缓道。   “嗯,”韩白江哼了一声,“那时,我妻子已怀胎六月,胎儿都已基本成型。可一夜之间,我却失去了所有,变成了亲手杀死妻儿的恶魔……”韩白江的声音渐渐变小,让人感到穿心透骨的凄惨绝望,“当时,我几次想要自绝于世,却被祁天鸿夫妇救回劝慰,后来的一两年间,祁天鸿彻底帮我化解了走火入魔的症状。想来,是试验终于成功了吧。可怜我当时,居然觉得这个老贼亲如生父,却不知自己是认贼作父!”   “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李朗喃喃自语,他想了想,问韩白江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那秦师兄、殷师兄为何没事?”   “许是祁天鸿在他们身上试验的方法不同,他俩并未像我一样遭遇。所以,知道真相以后,我也不准备拉他们入伙。我一人之仇,就由我一人来报。”   “那你为何不在锡城直接杀了我?”   “哈哈……”韩白江再次大笑起来,“你觉得,是杀死一个和祁天鸿毫无感情的陌生人,会让他痛苦,还是杀死一个和他父子相认、朝夕相处的儿子,让他痛苦?”   “……”   “灭门之仇,唯有灭门相报!我终于等到了最为合适的时机。”韩白江咬了咬牙,眼里的杀意已满,“死之前能知道一切,你的好奇心也该满足了。”他抬手指向李朗,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尸体带到祁天鸿面前,到时他有怎样的表情,我可是很期待呢!”话音一落,韩白江便将手一挥,暗中包围栈桥的几个黑衣人纷纷提剑跃起,从几个方向向李朗和青铭袭来。   李朗因着刚才与韩白江对峙,此时还站在青铭身前小半步,与他牵手相握。数柄利剑寒光闪烁,向李朗身上刺来,青铭臂力陡增,猛地将李朗向后一拉,李朗随着力道向后滑去,停下时已在青铭身后一丈有余。   青铭在围攻中斜刺突破,身形卓诡难料,侧身闪过刺向腰腹的一剑,另一剑却已来到胸前,他上身后仰,抬脚踢中持剑人手腕,趁对方身体大开之际,迅速直身,双掌齐出,“噗、噗”两声,击中对方天池、膻中大穴,持剑人的身体向后飞出,倒地不起。下一刻,青铭身形已闪至又一人背后,抬肘反撞,正中那人后心,借撞击之力,青铭飞身跃起,探海翻身,分别踢开两边之人,落地时后背又是一剑刺来,他却像是背后长眼一般,直接抬脚后踢,随继旋身又起一脚,只听“咔”的一声,那人侧颈已断,长剑脱手,应声倒地。青铭足下一勾,便将地上长剑持入手中,横于胸前。   电闪雷鸣,一瞬间,夜如白昼,地上已横倒下四五个黑衣人。青铭此时身上几处旧伤崩裂,新伤又添,血染心胸,如同浴血修罗,持剑之姿狠厉决绝。余下几名黑衣杀手将他三面相围,一时却无人继续上前。   李朗站在栈桥尾端,眼见青铭出招大开大合,攻多守少,每每险象环生,知他博命守护之意切切,心中担忧,却不敢贸然上前添乱,又不敢出声,怕分散了青铭的注意力,心如在油锅中煎熬,心惊肉跳、惶惶焦炙。他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悄悄移动到了江边船头。   雨声不绝——   突然,青铭侧耳微动,他敏锐的觉察栈桥的木质顶棚上传来了轻功行进的脚步声,正是向身后李朗的方向奔去。他足下一点,提剑向后迅速倒滑。三面的黑衣人见状合力发难,再次向青铭围拢过来。青铭一边后退,一边出招,每一招都是杀气满溢,不给对手和自己留一分余地,一时间剑光交织、血沫横飞。   木顶上的脚步声越行越快,青铭心中焦急,心知不可再拖,突然,他长喝一声,以剑点地,身体倒悬向上跃起,黑衣人见状,纷纷抬剑上刺,不料青铭长剑一抖,真气源源不断自剑尖而出,发出嗡嗡声响,与众人剑身相碰,震得众人皆是手臂发麻,几人勉力维之、几人向后退去,青铭身形在空中变化极快,找准空隙迅速落地,重心下压,以己身为圆心,长剑横扫千军,划出一道血色弧线,众黑衣人自小腿胫骨处纷纷被斩,瞬间鲜血喷射,哀嚎四溢,倒地一片。   青铭的身形微不可查的轻晃了一下,他闭眼抬手按了一下胸口,再睁眼,眼底赤红已被压下。再无片刻耽搁,他转身向前跑了两步,轻功一纵,直接破顶而上,立于栈桥木顶边缘,将那顶上之人进路截断。   栈桥顶上,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浑身浴血、神情毅然,一人白衣沾湿、笑带寒意。   “呵,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击杀无双楼一众杀手,看来当年的暗堂第一,果然名不虚传。”韩白江看似漫不经心的拢了拢套在右手上的铁爪,铁爪的一端连着柔韧钢线,缠于他的掌心。   青铭长身直立,提剑一指,冷声道,“我必不会让你伤害主人!”   雨停、雾浓,夜色冷谧,浅淡的月光在剑锋上反射出一道青芒。   剑意起,剑招落。青铭手中连连催劲,身形如风如电,剑势迅捷凌厉。韩白江也在瞬间出手,他右手的铁爪近可配合拳术攻击,远可随钢线收放自如、可抓可缠,百变诡谲。   青铭一次横削不成,在半空旋身躲过攻向他心口的铁爪,剑尖自下而上疾撩,逼得韩白江后退半步。甫一落地,却见那铁爪向面门急攻而来,他用剑格挡,剑身便被钢线缠住,一股劲气由钢线传直剑柄,他的虎口瞬间震裂,鲜血涌出。那钢线一扯一收,剑身应声断裂,韩白江此时也欺身至前,左拳带着迅猛的气劲,直取他的关门穴。   青铭迅速舍剑,两手叠掌推出,硬是接下这拳。拳掌相撞,内力相冲,震得脚下木片碎裂四散,两人自木顶坠下,落地后各是连连后退。   同一时间,李朗的惊呼自江边传来。韩白江边退边惊,按理说青铭修习暗卫功夫,讲究奇巧暗杀,内力修行绝比不上自己,再加上之前心头重伤、鏖战多时,更应气力衰竭。刚才对掌,却觉得青铭的内力如山洪倾泻、汹涌不绝、杀伐激进,若不是他全力应对,差点要被震伤心脉。稳住身形,韩白江抬手抹了下嘴角,一抹殷红现于指上。   他抬眼看去,却见青铭已纵身冲出栈桥,兔起鹘落间,跃至江边。原来,两名伤势较轻的杀手,此时恢复了知觉,正提剑沿岸追杀李朗。这两人有伤在身,身形迟缓许多,李朗胜在灵巧,左突又冲,利剑几次划破他的衣衫,却被他堪堪躲去,甚至还能趁机还上一两手。   就在李朗又矮身躲过一剑的时候,面前两个杀手身形一窒,像被瞬间抽空了力气,扑倒在地。青铭的身影自两人身后露了出来,他此刻手中剑势未收,鲜血正自那柄刚刚捡起的剑上滴落。   “青铭!”李朗激动的大喊。   “快上船!”青铭言简意赅,一把拉起李朗,护着他向船边跑去。   李朗登上小船,拴船的缆绳短得可怜,在江边桩上绕了一圈,打着死结,李朗伸手去解,青铭抬手挥剑一劈,便将缆绳斩断。   “快上来!”李朗一手撑桨,一手伸向青铭。   青铭刚想抬步,突然面色一变,迅速转身,同时反手运气以剑身推动小船,李朗大惊,向前一步冲向船头,伸手去抓青铭,却在咫尺之间,指尖与他的后背隔空错过。   ——小船,飘向江心。   ——利爪,再次绕上青铭手中之剑。   ——耳边,李朗的嘶喊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一章,然后前面章节继续抓了点虫,抓虫行动结束。 第50章 第四十八章   兵器相击,内力相缠。   青铭先发制人,长剑一压一挑,反缠钢线,剑身如灵蛇出洞,向前直取韩白江的咽喉。   韩白江侧身闪避,手上一收,铁爪便回到右手。眼见着李朗所乘小船飘离岸边,只怕很快要超出轻功踏水可及范围,他心中躁怒交加,不由大吼一声,拳掌连出。青铭御剑缠斗,只觉那掌风劲气如风雨压顶,越是运气抵挡,胸口憋闷撕痛之感就越发强烈,他心中明白,此番如不能杀了韩白江,也要尽量拖延,以让李朗乘船脱身,再次抬手按了下胸口,眼前的猩红却未完全散去,杀招已至身前。   韩白江察觉到青铭的气息开始紊乱,他抓住一个破绽,化掌为爪,刺向青铭心口。青铭用剑格挡,利爪钳断剑身,然后迅速从韩白江的右手脱手而出,瞬间向前弹出数尺,眼见一击将要得手,韩白江正欲得意,却见青铭嘴角微微一挑,后退的身体似早有准备般向后一仰,脚下方向骤变,变退为进,竟快速向着韩白江的方向滑来。因着身形变化的空隙着实太小,击出的铁爪擦着青铭的左肩而过,掠下一片皮肉,而须臾之间,青铭已滑至韩白江身前,直踢他的下盘,以攻势封住他的退路,韩白江后退不及,只得侧翻而起,转身间,只见一道寒光自下方射出,韩白江在空中迅速调整身形,却已避闪不及,腰侧一阵剧痛,落地脚下踉跄,低头一看,青铭手中的断剑已没入自己腰间,鲜血滴滴撒散不断落在地上。   韩白江低吼一声,他喘息着稳住摇晃的身体,扑向刚从地上挣扎站起的青铭。青铭面色惨白,似乎已无力闪避,他被韩白江一下撞到在地,勉强用手撑住韩白江不断压下的右手铁爪,鲜血自刚才受伤的肩头不断涌出。   韩白江看到青铭眼中映射出一个疯狂而狰狞的面容,那是自己吗?原来,不如成疯成魔——   “为什么要坏我好事!”他嘶吼道。   冷汗自青铭脸上大滴落下,那铁爪的尖端已接近他的眼睛。   “哈哈,那个辛炎,就是这么被戳穿眼睛的,你和他一样去死吧!”韩白江眼中血丝尽爆,手上力道不断加重。   “你杀了……辛炎?!”青铭心中一痛,瞬间利爪又被下压了一分。   “没错!”韩白江飞快说道,“我记得,当年你暗堂受训和他决斗,赢了却没有杀他,受了重刑留下他一命,你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吧?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很心痛?”   “韩白江!”青铭也嘶吼起来,突然曲膝一顶,韩白江被撞得向侧面一翻,两人在地上连续翻滚数圈,用尽最原始的气力拼杀,青铭逐渐体力不支,再次被韩白江压制。   “其实我一直挺欣赏你的,比起其他暗卫,你实在有趣多了……”韩白江一边粗喘一边道,“你有趣是因为你有情,可惜,有情只会痛苦,无情才能解脱,”他的手越压越低,那铁爪的指尖已离青铭的眼睛不剩分毫,“我来帮你解脱吧!”   死神如此的逼近,青铭用尽最后的力气抵挡,是本能还是情牵,何是可为何是不可为,在生死面前都变得没有意义,他只知道,自己对死没有畏惧,对生却还存有留恋。   “你去死吧!”留恋而熟悉的声音带着愤恨杀意响起,“砰”的一声重响,让人绝望的压制突然松了下去,韩白江猛的倒向一边,李朗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手握一块大石,浑身竟比刚才雨中还要湿透,神情惊怒交加,却在看向青铭的一瞬,化作了无限嗔爱担忧。   “青铭!”李朗扔掉手中石块,一步跨跪到青铭身边,青铭满身血污的样子让他心焦胆颤,他伸手去扶青铭,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止不住的在颤抖。   青铭挣扎着撑起身子,一时间,惊诧、激动、焦忧数种感觉涌上心头,让他头脑有些发闷,“主人……”他有些费力的唤道,“您怎么回来了?”   “游回来的!”李朗飞快答道,同时瞪了青铭一眼,眼神又埋怨又委屈。   “……”青铭心虚的垂了垂眸子,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李朗打断,“我来背你,”李朗扶青铭站起,边说边要把他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他语气关切而干脆,道,“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青铭再次怔了一下,他稳了稳身子,似乎找回些力气,对李朗微微勾了下嘴角,道,“属下可以自己走。”   “这种时候就不要逞强了。”李朗道,仍要坚持背他,却在下一刻,突然被青铭猛地推向了一边。   “小心!”同一时间,青铭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道利爪夹带寒风从二人中间穿过。   “祁昀朗——”本已倒在一边的韩白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射出利爪向李朗攻去。   “主人快逃!”青铭出手去拦,瞬间和韩白江赤手过了几招,眼见着就要被一爪击中肋下,李朗却从一旁就地一滚,从下盘一下将韩白江撞偏了过去。韩白江本也伤势不轻,踉跄之余,李朗已拉起青铭向江边跑去。他顾及青铭的身体,跑了两步脚下就想放缓,却被青铭一下搂住腰间,用轻功带起快速向前跃去。   追杀如影随形——   利爪不断从后方向二人袭来,距离越拉越近。   青铭护着李朗闪避,丹田越发觉得像被钢针刺透般剧痛,勉力将最后一点真气聚于掌上,他对着李朗喊道,“主人先走!”说着用掌在李朗腰间一推,李朗的身体便平缓向前飞出数丈,已然接近岸边。而这个动作,也让青铭破绽大开,韩白江的利爪一下缠上他的右腿,猛地一扯,青铭重重摔于地上,身体被向后拖拽了一大截。   青铭一手抓住钢线,阻止韩白江操纵铁爪的动作,两人僵持起来,血自青铭的手中顺着钢线滴洒下来。   就在这时,李朗竟再次冲了回来,猛地撞向韩白江,韩白江一时不防,钢线被撞脱手。   “主人……”青铭张口想喊,胸口却一阵剧痛,鲜血自肺腑呛入口中,他挣扎了几次都无法站起,再次抬手按向胸口,可眼前的模糊与耳边的嗡鸣却没有散去,巨大的悲恐焦急简直要把他吞噬。   另一边,李朗撞开韩白江,便连滚带爬的向岸边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逃去。   韩白江满眼通红,紧追李朗不放。   “祁昀朗——”他大喊着,一掌一掌向前劈去,却少有准头,被青铭刺伤的腰间大量出血,让他也逐渐体力不支、失去理智。   突然,面前慌不择路的李朗像被地上的大石绊了下,一下栽倒在石头边上。   韩白江咧起了嘴角,他追至李朗身前,大抬手臂,运起千钧一掌向下拍去——   李朗惊恐得缩退着身体,慌乱间竟将手边大石猛地翻倒到了一边。   哪里不对——   韩白江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同一时间,他看到李朗眼中的惊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狡诈的得意。   变化如电光火石,快到让人无法反应。   李朗面前的草丛中,一柄利剑“嗖”的平地而起,对着韩白江的胸膛斜刺了过来。韩白江本就是胸门大开、向前出招之势,这剑的出现如此突兀迅猛,根本没有闪避的机会,“噗”的一声,利剑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那剑在剑柄上连了两根绳子,成敞开的角度分别斜着延伸向后方两边的小树,原来,这竟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机关,李朗利用柔韧的小树树身、绳子、剑,做成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大型弹弓,草木是掩护,石头则是压住发射的关键。   韩白江的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身体颓然失去力气,被剑势冲击得向后倒去。   李朗看着韩白江倒下,大片大片的鲜血自他胸前喷涌而出,李朗一时觉得有些头晕恶心,他闭眼深吸了口气,撑起身体向青铭所在的方向跑去。   韩白江的身体孤单的在草地上抽搐着,他扭过头去,看着李朗跑向青铭,两人拥抱在了一起,就像,此生他们本就该彼此相拥。   呵……原来是这样啊,韩白江想着。   心口被刺穿的感觉像下雪一样冰凉,这种凉意,竟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和翠娘在雪地里玩耍的感觉。   心中狂躁嘶吼的野兽终于安静了下来。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佳人尤在,再无心伤…… 第51章 第四十九章   青铭在重伤恍惚间看到李朗触发机关射中韩白江的整个过程,从起先的挣扎悲骇到刚才的惊诧意外,头脑中竟一时难辨虚实悲喜。   “青铭……”李朗冲到他身边,将他扶入怀中轻唤,只见青铭眼眸微阖,面色惨白,嘴角血迹未干,李朗心痛忐忑,握住青铭的左手轻轻捏着他的掌心。   青铭无力的靠在李朗身上,李朗的声音像隔着迷雾透来的光,他费力想要回应,但稍一挣动,肺腑便如刀割般疼痛,只能反手握住李朗,艰难的张了张嘴,声音如同气音。   李朗赶忙侧耳过去,就听青铭道,“膻中,点穴止血……”   膻中乃习武之人要穴,李朗知青铭心口有伤,但自己仅是个识得穴位的半吊子,贸然下手点穴,实在没有自信。   “青铭,我……”李朗犹豫着,感到青铭用手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传来鼓励之意。   李朗咬了咬嘴唇,抬起右手,中指、食指并拢伸出,调整角度,暗暗控制劲气,对着青铭满是血迹的胸口一下点了下去。   点穴的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还来不及细想,就看到青铭浑身一颤,猛地皱起眉头,似乎非常痛苦,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李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叫起青铭的名字。   然而,片刻之后,青铭咳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情逐渐恢复清明。   “青铭,你……”李朗心头一松,忽悲忽喜的感觉让他有些头晕。   青铭撑起身体,第一句却是问道,“主人可有受伤?” 他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目光在李朗的全身查看,带着自责和关切。   “……”李朗用力的摇头,“受伤的是你!”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   青铭眼神带着温柔笑意,道,“属下好多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说着伸手拂过自己左肩、右腿伤处的穴位,便要挣扎站起,李朗赶忙扶他。   “我来背你!”不容商榷的语气,李朗再次把青铭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就要蹲身而起,同时又道,“船在那边芦苇丛中。”   青铭的眼神由一瞬的惊讶变成欣慰赞许,他没有再坚持,由着李朗把自己背了起来。   云开雾散,皓月临江。   谁家今夜扁舟子,滟滟随波逐月华。   小船顺着流云江而下,李朗放下手中的船桨,走到船头和青铭并肩坐下。青铭因为伤重虚弱,一路倚坐在船头,没有怎么说话。李朗伸手帮他擦了擦嘴角和下巴上的血迹,月色将青铭的五官描画的俊秀深刻,李朗在他幽深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李朗突然产生了一种面前这人随时会随风而去的感觉,他紧张的拉起青铭没有受伤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放在心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此刻的真实。   “辛苦主人了。”青铭抬起右手,将李朗一缕散乱的头发从脸上拨开。   李朗摇了摇头,问,“你感觉怎么样?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到峦翠镇了。”   青铭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他的脸庞。   李朗觉得奇怪,问,“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少年眉目如画,月色下,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更是饱含暖意深情,青铭微微垂眸道,“我想,夫人当年必定是个大美人。”   李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中转了一下,才明白青铭说的“夫人”是自己的母亲。他把青铭的左手贴到自己脸上,笑道,“想夸我好看,不用那么拐弯抹角。”   青铭偏开目光,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在虚弱的神情下,交织出几番迷醉几番动人。   李朗心中大动,倾身吻上了青铭的唇。   那唇是冰冷的,因失血缺水而带着干裂的口子,李朗用舌头轻轻描绘亲吻着,他感到青铭伸手搂住了他的后颈,身体向他贴近,主动加深了这个亲吻,两人唇舌纠缠,忘情的舔咬亲吮,直到李朗感到青铭气息开始紊乱,顾及他的伤势,才依依不舍的和他分开。   李朗将自己额头与青铭的轻轻抵在一起,微微喘息着道,“你今天好主动。” 语调中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青铭微微勾了下嘴角,面上露出些尴尬羞赧,他坐直身体,抬头看了下夜空。   李朗也跟着抬头,夜空开阔,皎月倒垂,几点疏星,伸手可摘。   李朗不由抬手伸向了那颗最亮的星。   “那是北极星,夜间迷路时可以用它来判定方位。”青铭道。   李朗点了点头,一扭头,正对上青铭看向自己的目光。青铭淡淡笑了一下,接着道,“今晚的星星太少了。早前庄主曾赴大漠商谈生意,当时属下随行护卫,尤记得当时大漠繁星满天、璀璨无比的样子,真是好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李朗随口吟道,“我也好想看看大漠的星空呢。”   “呵,大漠、雪原、青山、秀水,世上那么多美景,将来您都可以去看看。”青铭道。   “那你想去看吗?”李朗问。   青铭稍稍沉默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一定会有机会的,”李朗往他身边靠了靠,拉起两人相握的手,放在嘴边亲着,“回去以后,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游山玩水,看遍大漠、雪原、青山、秀水,如何?”   “……”青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看向李朗道,“主人回去以后,要好好学习商道、武道,今后经营山庄,便有机会走南闯北了。”   李朗摇起了头,“我就不是学习商道的料,山庄经营以后还是交给大哥好了,他正好也乐在其中。”   看到青铭有些诧异的表情,李朗小心翼翼的问道,“青铭,如果我只是个一事无成的闲人,你……会喜欢我吗?”   青铭眼中的诧异散开,化作了浓浓的宠溺,他忽然抬手用右手手背抚了下李朗的脸颊,道,“主人天性聪敏,自由自在开心便好,是属下刚才多言了。”   李朗抿了下嘴,看向青铭,在确定了他眼中的笑意后,才终于放心的笑了起来,他总觉得青铭今天有些不一样,好像说话、动作都变得主动了,正寻思着是不是两人死里逃生后带来的好现象,就听青铭又道,“主人,我们还需尽快划到峦翠镇,让暗堂分部通知山庄无双楼要抢夺赈灾粮草一事。”   “嗯,你说的对!”事关重大,李朗一边让青铭继续坐着休息,一边起身拿起船桨,继续划了起来。   青铭一路用手按着胸口、微微阖眼,看上去越来越虚弱,但李朗每每喊他,他都会给予回应。李朗心中担忧焦急,不停用力划船,细密的汗水交织布满了他的额头。   两岸青山轮廓渐朗,黎明的曙光绽放,船头前方远处已隐约可见小镇烟火。   李朗再次将船桨放下,走到青铭身旁,他从自己胸前拉出一根红绳,红绳那头连着一个好看的蓝色锦囊,李朗从锦囊中掏出一个银色哨子,正是青铭之前给他的“引蝶哨”。   “您随身带着‘引蝶哨’?”青铭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   “当然,你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宝贝。”李朗一手握住青铭冰冷的左手,一手拿起哨子用力吹了起来。   薄薄轻轻雾,重重迭迭山,情丝密密,大音无声。   李朗吹了一会儿,停下来喘气,发现青铭正在看他,他这才觉察,自从上了小船,青铭的目光好像一直都在自己身上。   两岸碧草含情,心头蜜意难抑。   李朗凑过去吻了下青铭的嘴角,继续吹哨子。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青铭突然道,“暗堂的人来了。”他慢慢坐直身体,精神似乎在这一刻凝聚了起来。   “在哪里?”李朗左顾右盼。   青铭将手指放到嘴边,打起了呼哨,声音乍听如鸟鸣一般,两短一长、一长三短,很快,凌空传来同的呼哨声,短短长长,两个来回以后,青铭放下了手。   很快,左岸出现了四个暗堂黑衣打扮的人影,江面宽阔,小船离岸边越有十来米远,一人对着江中高喊,“船上可是小少爷?”   “是我!是我!”李朗兴奋的站了起来,对着岸边挥手。   “小少爷请稍等片刻,属下这便想法拉您上岸。”那人道。   “好——”李朗刚回应完岸上,突然,身后传来了轻轻的一句话——   “主人,我喜欢你。”   李朗猛地睁大了眼睛,年少情切,一往而情深,只盼相思有凭语,如今得闻,心如擂鼓,只恨情长言短,他赶忙回头转身,却见青铭神色平静的坐在船头,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只是自己的幻听。   李朗急忙坐到他身旁,抓着他的手臂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吧。”   青铭微微翘了下嘴角,道,“主人,岸上有人看着呢。”   “我不管,”李朗轻轻晃着青铭道,“你说你喜欢我是吗?我还想听你说一遍。”   青铭微微低头,似乎正在犹豫,就听岸边喊声传来,“船上的兄弟,接绳!”   他神色一凛,便要按着船舷起身,李朗只得把刚才的事暂放一边,扶着青铭帮他站起。青铭伸手在李朗扶他的手上捏了捏,便挡到了李朗前面。   岸上一箭射向小船,箭尾栓着一根粗绳,青铭抬手一接,便凌空握住了箭身,他皱眉低咳了一声,李朗赶忙去扶他,青铭对李朗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妨。他将粗绳一圈圈绕上船头,绕牢以后,抬手对岸边打了个呼哨,岸上众人便合力拉动绳子将小船拉到了岸边。   李朗被面前一个暗卫拉上了岸,他转身去看青铭,青铭这时也已抬步跨出小船。就在李朗觉得心头大石落地之时,青铭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冲,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他一手撑在面前,没让自己完全倒下,鲜血滴滴答答不断滴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李朗顿觉心惊肉跳,他一步冲到青铭面前将他扶在怀里,却见他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心口及眼耳口鼻处都在溢出鲜血。   “青铭!青铭!”李朗大喊,他慌张的向身边的暗卫求助,“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快来看看!”   一名暗卫走上前来,在青铭的腕上探了探,不由皱起眉头,他覆掌于青铭胸前一压,一根银针便自青铭的膻中穴冒了出来,他又如法炮制,在青铭的丹田和头上的百汇穴中分别逼出了一根银针。   “怎么会的?我明明已经帮他把封住内力的银针拔除了。”李朗震惊的对着那个暗卫道。   那暗卫接连点下青铭全身几处大穴,勉强缓住血流,然后他对李朗道,“回小少爷,这三根银针不是用来封住内力的,而是暗卫在重伤之下,为了最大程度激发内力、以身护主的‘三针刺穴’之法。”   “‘三针刺穴’……”李朗只觉手脚冰凉,心如坠入冰窟,他问,“用了这个法子会怎样?”   “用了这个法子,针在体内时,只要每次以内力刺激胸口膻中穴,便能在短时间内靠消耗自身气血将功力增强数倍……”   “不要再说了!你们快救他!”李朗不敢再听下去,青铭在他怀中已完全失去知觉,他能感到怀中的生命正如沙漏般在飞速流逝。   李朗身边的那个暗卫和其余三人对视了一下,道,“小少爷,请让属下背他回暗堂医治,其余几人护送您回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微修,昨天发文太晚,忘记和各位亲道新年快乐了呢@.@ 大家新年快乐,2018好运飞起哦~~ 第52章 第五十章   数日后。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仆人从山庄大门一路喊到正厅。   很快,东、西两院也得到了消息。   “小少爷,老爷回来了!”阿良走进李朗的卧房,隔着屏风向内通报。   “我爹他们平安无事吧?”床边传来李朗沙哑的声音。   “无事无事,老爷和秦堂主此次率领暗卫成功击退了歹人伏击!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子竟敢来害咱们山庄!”阿良愤愤不平道。   “好了,我知道了,”李朗有些不耐的打断他的话,用手揉了揉额角道,“我收拾一下就去见爹。”他轻轻松开伸在被子里一直和青铭相握的手,细心的掖好被角。目光来到那人沉睡苍白的脸上,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那日回到山庄,李朗派了分部的一个暗卫找他爹汇报韩白江的阴谋,自己则是陪着青铭来到暗堂。   暗堂的影医帮青铭诊了脉,连连摇头,“‘三针刺穴’以消耗自身血气为代价来增强功力,是暗卫牺牲救主之法,短时间刺穴者事后往往都会功力大损。青铭刺穴时间太长,脏腑都已出现枯竭之症,再救无益。”   “你说什么!”李朗一下子抓起影医的衣襟,大吼道,“青铭不会死的,你快点想办法救他!”   “唉……小少爷,属下说的都是实话,即使勉强救活,他不仅功力全失,甚至可能成为永远醒不过来的活死人,已经完全失去作为暗卫的价值了。”   “……”李朗突觉胸口一阵甜麻,手上一松,偏头“噗”的呕出一口血来。   “小少爷!”旁边几人皆是一惊,影医赶忙伸指搭上李朗的手腕,“您也受了内伤,需得赶快医治!”   “我没事!”李朗用手抹了一下嘴角,来到青铭身边,伸手便想将他抱起,他身量比青铭略矮,猛一用力,脚下泛起踉跄。   不顾旁人的阻拦,他便要抱着青铭向门外走去,“我要去药堂,药堂肯定有比你医术高明的大夫。”   “韩堂主外出未归,恐怕也无人能救青铭呀。”影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朗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转过身来,眼里盈出泪水,“那该怎么办!”   影医心道,没想到小少爷和青铭的主仆之情竟然如此之深,又或者真如最近传闻所言……他心中一叹,道,“属下先以金针度穴帮他护住心脉,只是脏腑衰竭难以逆转,需得有大补之药才能续命。”   “什么大补之药?”李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问道。   “比如千年人参、灵芝、雪莲等。”   “药堂可有?”   “这……即使有的话,也得请示老爷,是否可以取用。”   “好,烦请影医先帮青铭施针,我去找爹。”李朗道,他把青铭轻轻放下,看到影医已拿出金针,才转身冲出了暗堂。   “祁昀朗——”   李朗跑到一半,突听有人唤他。   “大哥?”   就见祁昀轩从旁边一个小道中走了过来。   李朗心中焦急,不想耽搁,便道,“我正要去找爹有事。”说着便想拔腿就走。   “你想去求爹救那个青铭?”祁昀轩忽然道。   “……”李朗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呵,看来我说对了。”   “你想干嘛?”   “不干嘛,只想和你说件事情。”祁昀轩向前几步走到李朗面前,突然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你……”李朗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怔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胡说八道!”   “哈哈……”祁昀轩低声笑着,“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阴沉下脸色道,“我说过,凡是敢威胁我的人,早晚都会后悔!”   “你尽管去说,无凭无据,只怕你是枉做小人。”李朗暗暗攥起拳头,尽量保持面色不变。   “哎呀,我的弟弟,想找人证还不容易吗?更何况,爹听到你和贴身暗卫苟/合败俗的事情,不管是真是假,估计都不会让青铭再活下去了。这一点你都想不到吗?”   “祁昀轩,你做事不要太绝!”李朗一拳冲着他大哥的脸砸去,祁昀轩侧身闪过,一下擒住了他的手腕。李朗紧接着屈膝一踢,击向祁昀轩的膝骨,祁昀轩向后一退,拉着李朗闪到了一座假山石后面。   “啧啧啧,”祁昀轩摇着头道,“看到你这个样子,做大哥的真是非常开心。你是不是该听听我的条件了?”   “什么条件?”李朗双目泛红,第一次感到难以抗拒的悲恐和无力。   “我想要什么,你是知道的。”   “你想要继承山庄?”李朗问完,看到祁昀轩没有反驳,感到一丝契机重回眼前,“我不与你争便是。”   “呵呵,”祁昀轩道,“你也不配与我争。只是,你出现之前,爹本已有意在半年之内退居幕后,将山庄完全交由我打理。但你偏巧不巧这时出现,爹似乎又改变了主意。我听说,爹现在有意让你学习历练三年,三年后,根据你我本事,分配给我们山庄营生。”祁昀轩斜眼看了李朗一下,接着道,“本来,再等三年,我也有信心在各方面比过你,只是,爹年纪渐长,营生管理越发保守,我有意在这几年壮大山庄生意,这样一来,只怕计划搁浅,错过最佳时机。”   “所以,如果有什么又合理又漂亮的原因,让爹还是尽快把山庄交于你继承,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聪明!”祁昀轩放开李朗的手,等他揉好手腕。   “你会好好经营山庄吧?”李朗问。   “你说呢?”   “……”李朗深吸了口气,道,“我有个主意,也许你会喜欢……”   兄弟二人在假山石后交头接耳了一阵,祁昀轩挑起嘴角,道,“论耍小聪明,还真是没人能比过你。”   “我这么做,也是有条件的。”李朗突然道。   “说来听听?”祁昀轩眯起眼睛。   “你继承山庄以后,是不是会继承‘蚕心’的配方和解药?”   祁昀轩再次笑了起来,“祁昀朗,咱们祁家竟然会出你这样一个情种,还真是……呵呵,”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挖苦之词,再看李朗,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那种孤注一掷的倔强,让他不由收敛了笑声。   “好,我答应你,等我继承了山庄,就把‘蚕心’的解药给青铭。希望——他可以等到那天。”   “青铭会没事的。”李朗道,他走出假山,想继续跑向主院,祁昀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爹和秦师兄刚才去集结暗卫了,马上就要出发前往沧榆一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朗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知道。”   祁昀轩也不恼,转身踱步从来时的小道折返而去。   李朗站在原地想了一想,一咬牙,转而向药堂跑去。   因为祁天鸿仓促离庄,李朗并未找到他爹求药。   他回到暗堂时,影医已经给青铭扎好了针,并帮他包扎了全身的伤口。青铭静静的躺在床上,眉头微蹙、苍白的面颊毫无血色,浑身布满了冷汗。   “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影医看了李朗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解释道,“青铭的求生意志很强,属下刚才探得,他虽然丹田已空,但体内似乎想借由心脉的保护,运转调息,只是……气血枯竭,即使本能想要调息,只会让脏腑更加痛苦,而且,如果脏腑衰竭不能遏制的话,估计也熬不过一两天了……”   “嗯。”李朗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昏迷的人,藏在袖中的手已将指甲深深抠入掌心,“把他带回西院吧。”   幔帐软褥,药罐小炉。   把青铭带回西院,李朗便早早遣退下人,把青铭安置在自己床上。   青铭身上的冷汗总也擦拭不尽,李朗再次绞了个帕子放到一边,起身去看药罐。肥硕的人参被参差的掰成数段,在罐中浸水熬煮,浅黄色的参汤已冒出氤氲的暖气,李朗忙找来瓷碗盛了参汤,端到床前扶青铭坐起。   “青铭……青铭……”试了几次都无法将参汤灌入,眼见洒出了不少,李朗心中焦急,端起瓷碗将参汤一口含入,吻上青铭的唇,以舌撬开那紧闭的牙关,慢慢将参汤渡到青铭口中。   唇舌相缠,气息交融,青铭口中的腥甜之气逐渐被参汤的甘苦之味覆盖,他在昏迷中开始逐渐吞咽,终于将参汤咽下了大半。   李朗扶青铭重新躺好,紧张的守在床边,直到看到青铭的眉头渐渐舒展,冷汗也开始减少,才略略松下口气。   “你这个骗子!”李朗又气又难过的对着那人道,“每次都是这样,突然让我好生欣喜,然后突然就要离开我!耍我玩你很开心吗?你真是太狠心了,如果你这次不醒过来,我真要恨死你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语气放软道,“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么欢喜、这么难过,青铭,你一定要撑过来,不然我的魂我的魄都要被你带走了,我……我便只能和你去阴间相见啦,阴间不知道有没有大漠、雪原、青山、秀水……”他把头埋在床铺上,再抬起,已是泪流满面,他又哭又笑的道,“青铭,我真的好想和你去看遍山河美景,去好多地方,遇见好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我不想就这样变成孤单一人……你赶快醒过来好不好……”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第53章 第五十一章   “春去秋来。   距离人妖两界在轮镜山的决战已逾半载,自那日大败妖界后,人间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日,边陲大漠,黄沙万里,斜阳影长。   少年剑眉星目,身背长剑,孤身一人在沙漠中行走。   身后传来驼铃阵阵,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想找到殷墟古国的长生秘,没我可是不行的哦。’   拔剑、转身,下一刻,少年的剑已经指向了身后男子的咽喉。   那人同样年纪轻轻,身着紫色鎏金暗纹衣衫,长发松松绾在身后,长相秀若女子,一双紫眸流转几多风情,面对眼前长剑,他毫不惊慌,反倒把手中折扇一挥打开,边扇边道,‘如果我的身份不是妖,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少年抿住双唇,掩饰心中的动摇,对男子道,‘从江南到大漠,你一路跟着我,到底有何居心?’”   屋外冷风吹动窗棂,发出“哐哐”的轻响。   李朗看了下窗外的天色,把手中书册合起放在一旁,伸手帮床上之人掖了掖被角。他凝视着床上那人,如果不是消瘦的面颊和苍白的脸色,那人真的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李朗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亲,这才起身向外走去。却没看到,床上沉睡之人的眼皮微微颤动了起来。   “咚咚咚”的剁菜声自隔壁不断传来,刺激着青铭的耳膜。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个陌生小屋,自己正躺在厚实温暖的床铺之上,身体仿佛和灵魂脱离了许久,他试了几次,才渐渐找回控制指尖的感觉。   挣扎起身,克服眼前的阵阵发黑,如同婴儿学步一般蹒跚走向门边,他在屋里的桌子上看到几本散乱堆放的书:《大漠妖闻录》、《药膳经》、《脉炙术》、《黄帝岐伯按摩十卷》……   推门而出,庭院白墙灰瓦,院中草木已半黄半绿,一棵柿子树立在院中央,盘虬的枝杈上挂着不少通红的柿子。   今夕何夕、身在何地,他产生了一种错落恍惚之感。   一阵风袭来,只着中衣的他不由打起寒颤,抬手看了下自己虚软的手腕,青铭微微皱了皱眉。   那剁菜的声音持续不断,他寻声走向了厨房。   再见梦里人,相逢还似梦。   少年的身影似乎比记忆中高了瘦了,此时正背对着门口,专心忙活着切菜。   “主人……”   他张嘴唤道……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声音喑哑异常,几不可闻。   然而,厨房里的少年猛地僵住了身体,慢慢转过身来,就像生怕动作一快就惊跑了什么似的——   “青铭!”李朗定在原地,揉了又揉自己的眼睛,终于向门口那人边跑边喊了出来。   拥抱的冲击让青铭脚下发软,不由倒退了半步。李朗赶忙扶住他,微微松开怀抱,却在下一刻感到青铭用手环住自己,让两人又贴紧了几分。   此去经年,恍如隔世,既然心意相通,便再也不愿放手。   深秋寒夜,竹炉添暖火初红。   青铭靠坐床头,端起碗将里面浓黑的药汤一饮而尽。李朗在一旁不由拧紧了眉头,赶忙接走药碗,递上一杯清水。   “谢主人。”青铭淡淡笑了下,双手接过杯子低头喝了一口。   “不要叫我主人了,”李朗一边说一边帮他把杯子放下,又递来一小碟蜜饯,“叫我的名字。”   青铭抬头,李朗诚挚的表情近在眼前,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红肿着,李朗刚才又哭又笑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青铭目光闪烁,他迟疑着,慢慢张嘴唤了声,“小朗……”   “青铭!”李朗眉眼化作一湾春水,伸手就想拥抱青铭,又发现自己手里拿着蜜饯,便拈了一颗,递到青铭嘴边,青铭怔了一下,张嘴含下,入口清香酸甜,原来蜜饯竟能一下甜入心尖。   李朗的拥抱紧跟着到来,少年仍像以往那样,痴迷的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摩挲。   “青铭,青铭,青铭……”似乎怎么也唤他不够。   青铭也伸手搂住李朗,将心中疑虑一一问出,“主……小朗,您是为何带属下来了江南?又为何只有你我二人?山庄一切还好吗?”   “山庄很好,韩白江的事……爹带领暗卫成功挫败了无双楼,也把韩师兄的死因压了下去,”李朗把头闷在青铭的肩上,声音低低的,青铭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李朗轻轻笑了一声,微微抬起头接着道,“我回到山庄后,生了场病,大夫说有点水土不服,需要回南方调养,所以我们就来到江南了。”   “您现在身体怎么样了?”青铭把李朗微微扶开一点,关心的问道。   “已经无碍了,不信你看。”李朗把手腕伸到青铭面前,青铭神色严肃的搭上他的脉,仔细探了探,感受到那强健的脉博,这才放心的收了手。   手还没放下,就被李朗一把握住,放在嘴边亲了亲,“本来爹是派了两个暗卫跟着我的,我看咱们山庄在这城中的水运班子缺些坐镇的人手,便安排他们去那里帮忙了,如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叫他们过来。”   青铭点了点头,烛光映衬着少年有些消瘦的面容,让他泛起阵阵心疼。   “青铭,你累了吗?”李朗嘴上问他,却不由分说的要将他扶躺下来。苏醒不到半天,青铭依然浑身无力,只能由着李朗安排。   帮青铭把被角掖好,李朗站在床边咬起嘴唇。   青铭看在眼里,偷偷翘了翘嘴角,伸手把被角掀开了些,问道,“主人可要进来?”   “要要要!”李朗连连答道,忙不迭脱了外衣鞋袜,钻了进去。   李朗在这几个月里竟蹭蹭长了身量,已变得和青铭差不多高,他伸手将青铭搂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李朗熨烫的胸膛温暖了青铭冰凉的身体。   “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李朗贴在青铭耳边呢喃道。   “嗯,青铭再也不会离开您了。”像是给出保证一般,青铭在被中主动握住了李朗的手,“这些日子,苦了您了……”   “没有,”李朗摇摇头,“我每天守着你,一点也不觉得苦。大夫说,要不断和你说话,刺激你醒来,所以我专门写了话本故事,每天读给你听。”   “那紫衣男子和人界少年到底有何因缘际会,最后两人有没有连手找到长生秘?”青铭问。   李朗一愣,旋即乐道,“原来你都听到了!”   “听到的不多,就从两人在江南的初遇开始。”   “前后的故事还有很长,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李朗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难为情的问道,“你前几日便有了知觉,那还感觉到什么了?”   “感觉到您帮我擦身、喂药、按摩,还有像现在一样……”青铭停下来看着李朗,眼眸中带着微微的笑意。   李朗一下把头钻入青铭怀中,道,“是啦是啦,我还会偷偷亲你,每天都要亲好多下呢。”   “小朗,”李朗听到青铭唤他,才刚一抬头,一个轻轻的吻便落在了他的额头,接着是眉心、眼角,李朗岂会安于被动,他凑上青铭的唇,两人亲吻起来,爱意缠绵,难分难解。直到明显感受到腿间的坚/挺炙热,青铭停下亲吻,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李朗。李朗尴尬的微微后列了一些,道,“今日什么也不做,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再向你证明——我可一点儿也不‘小’。”   说着,他挺腰向前蹭了蹭,成功看到青铭红了耳尖,没等青铭发话,他赶快翻了个身,把青铭的手一把拉在自己腰间搭上,道,“睡了睡了。”话音一落,便发出了夸张的呼噜声。   青铭哭笑不得的看着李朗的后脑勺,终是因为体虚力乏,渐渐沉入了梦乡。   梅花绽香,转眼又过了一月。   柿子树下,李朗手握长剑,挽出一个个剑花。   阳光反射在他手中的剑上,寒星清冽,光华绽放。   这时,青铭从一旁躺椅上起身走了过来,就着李朗的一个姿势,把他的胳膊向下压了一分,对他道,“这招出剑须得再低一些,变化上挑才会更加圆转如意。”   李朗得了指导,再次练习招式,却仍不太得法,青铭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帮他纠正。   “不练啦,不练啦!”李朗弯腰拿起一旁的剑鞘,毛毛躁躁的把剑一收。   青铭接过他手中的剑,眼神中流露出喜爱珍惜,这剑正是李朗当日说要赠予他的礼物,不过现在大部分时间是被李朗用来练习。   “不练也好,练剑须得心平气和,您今日既然心中有事,还是改日再练吧。”青铭道。   “又被你看出来啦……”李朗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随即咧嘴一笑,故作神秘道,“今日有非常重要的人要来,害我等得好生焦急。” 第54章 第五十二章   就在二人在厨房准备午饭的时候,小院的门被“砰砰”敲响了。   青铭刚帮李朗在洗菜的盆中兑好温水,转身回到灶台切起土豆,普普通通的菜刀似乎被他修长的手指赋予了活力,圆圆的土豆在刀下飞快变成一堆长短整齐的细丝。   听到门响,青铭放下菜刀,用眼神请示了一下李朗。   李朗面上闪过一丝期待,点点头道,“青铭,你去开一下门吧。”   会是什么人让李朗今天这么心心念念呢?   青铭向院门口走去,心里不由也泛起猜测。   门开,一个身着锦衣裘袍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   “大,大少爷……”   发现自己竟瞬间失神,青铭赶忙让开路来,在门侧单膝一跪,低头行礼,“属下见过大少爷。”   “呵,你果然醒了。”祁昀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青铭把头又低下一分。   “起来吧,带我进去见昀朗。”祁昀轩下令道。   “……大哥!”这时,李朗也从厨房走了过来,见到来人似乎也吃了一惊。   他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道,“你怎么来了?”   “刚刚接管山庄,我准备在全国主要分部巡查一番,和各地加强一下联系。正巧来到南方,顺道来看你一下,怎么,不欢迎吗?”祁昀轩一边跟着李朗向院里走去,一边道。   “欢,欢迎。”李朗挤出一个笑容。   “呵,南方的冬天来得真晚啊,树叶都还没全黄。都城半个月前就下了第一场雪了。”祁昀轩随口道,看到李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挑起嘴角,“你放心,你要的东西我今天也给你带来了。”   “真的!?”李朗脸上绽现光彩。   祁昀轩回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的青铭,那人微微低头跟在后面,保持着一贯的恪慎,重伤初愈,整个人苍白消瘦了不少,却仍透着一股如竹般的坚韧挺拔,似乎还多了一丝安然与生气。   这时,李朗不动神色的挡住了他看向青铭的视线,祁昀轩眼中晦明闪烁了一下,对李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进了小宅的厅堂,屋里火炉正旺,温暖舒适。   祁昀轩随手解开身上的裘皮,向后一递,青铭便在一边接下放好。   李朗微微皱了下眉。   祁昀轩看在眼里,张口唤道,“辛炎!”   一道黑影自屋外嗖然闪进厅内。   同一时间,衣架处发出一声轻响,青铭挂衣的手似乎滑了一下。   祁昀轩对身后道,“带青铭下去,把解药给他。”一副俨然自己才是这小院主人的样子。   “你……”李朗有些气闷,却在看到青铭瞬间压下的那种重遇故人的眼神后,心有所感。他不放心的向祁昀轩确认道,“是真的解药吧?”   “哼,你我均是求仁得仁,我没必要费力气带个假药过来。”祁昀轩双臂在胸前一交,道。   李朗暗暗翻了他一眼,转头对青铭道,“你和辛炎先下去吧。”   “……是。”青铭看向他,犹豫了一瞬,转身离开。   辛炎和青铭来到院中,两人保持着暗卫的警惕习惯,离开屋子一个远近合理的守卫距离。   “青铭,这是‘蚕心’的解药,大少爷让我交给你,直接服下,半日内‘蚕心’之毒即可完全拔除。”辛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对着青铭打开,里面装着一颗赭褐色的药丸。   青铭没有第一时间接下,辛炎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多谢!”青铭终于伸手接下解药,眼神在辛炎的右脸一扫而过,带着复杂的情绪,那里有一条扭曲而深刻的疤痕,从辛炎的额角一直划到颧骨,堪堪避过眼角。   “大少爷进院子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你的功力……”辛炎没有觉察到青铭目光的异样,略有些犹豫的问道。   “……我会想办法的。”青铭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与坚毅,他转而问起辛炎,“你现在是大少爷的贴身暗卫了吗?”   “不是,大少爷的贴身暗卫一职现在仍是空缺。”   “……”青铭觉得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想,接着问道,“你知道我的主人之前是为何离庄吗?”   “小少爷没有和你说吗?”辛炎想也没想便答道,“从悉云镇回庄以后,小少爷得了一激动便会惊厥呕血的病,当时你重伤昏迷,老爷和堂主本想按照规矩,把你带回暗堂处置,小少爷又哭又闹,吐血昏过去好几次,还死死拽着你不让人带走,疯疯癫癫一直说你走了就没人保护他了。后来大少爷接管了药堂,和老爷一起从江湖上找来好几个名医,会诊结果是小少爷受惊得了失心症,并且因为水土不服让病情不断加重,大夫一致建议让小少爷回江南休养,而且暂时不能让小少爷再受刺激。最后老爷便在这边置了宅子,让两个兄弟低调护送你们来到江南养病。”   “……”   “青铭,你怎么了?”感到青铭呼吸起伏加大,辛炎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青铭很快恢复了平静,双眸幽深难测,像是要确认一般,他接着道,“然后,不久前老爷便将山庄交予了大少爷掌管?”   “嗯,据说老爷这一两年已萌生退意,最近山庄多事,现在小少爷又回到南方养病,不知今后还能否适应北方生活,所以这么安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辛炎应道,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问,“你难道是在为小少爷没有继承山庄抱不平?”   “不要乱说,主人家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乱议的。”青铭面色严肃道。   “哦。”辛炎不再说话。   两人安静的立在院中,辛炎想起了那个关于小少爷的传闻,他想问青铭,是否受了委屈,但又觉得对于暗卫来说,这般询问太过矫情多余,正犹豫着,李朗和祁昀轩便自屋中出来了。   青铭和辛炎跟了上去。辛炎瞥了青铭一眼,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温柔,只专注于眼前一人。   怪不得觉得他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原来是这样啊……辛炎心中释然,默默移开了目光。   李朗边送祁昀轩,边问,“大哥,你真不吃了午饭再走?”   “不了,我马上要赶去隔壁堰城,晚上有个饭局。”祁昀轩道,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李朗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若身体还好,便回山庄来过吧,爹还是很挂念你的。”   “哦。”李朗眼神有些飘忽,没有明确回答。   “嗯,你看吧,随你。”祁昀轩整了整外衣,不再多言,带着辛炎离开了小院。   送走祁昀轩,李朗等青铭关好院门,迫不及待的一下拥抱住了他。   “‘蚕心’的解药你服下了吗?”李朗一边把下巴在他肩头摩擦,一边问。   “是,刚才已服下。”青铭道,声音却有些发闷。   感觉到青铭的异样,李朗抬起头看向他,竟发现青铭的眼角有些泛红。   “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开门的时候被我大哥欺负了?”李朗急忙道,“我发誓,我真不知道我大哥会亲自来,我以为他只会派个暗卫来送解药,想着说不定是你认识的暗堂弟兄,所以让你开门给你个惊喜。”   青铭摇摇头,缓缓道,“您没有告诉我,您在山庄时得了那么重的病,又或者,那其实是一种交易……”   李朗一时怔住,随即尴尬的笑了笑,道,“你都知道了……”   青铭皱紧眉头道,“您不该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李朗打断他道,“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们!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实在想不到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了,山庄、身份,这些东西本就是从天而降,还让我处处别扭处处受限,就连我爹……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实在不想掺和这些事情了。人都有私欲,就像刚才大哥说的,‘求仁得仁’,人生还有退路,我真是谢天谢地了。我已经得到一生所爱,今后也只想和你一起,做有趣的事情,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   青铭听着李朗的诉说,伸手轻轻抚摸起他的头,眼中近一个月来压抑着的郁郁和迷茫逐渐散去。他还没有回答,李朗已从他眼里的期待和光彩中得到了答案。   “青铭,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就喜欢你……”李朗眼神真挚灼热,他在青铭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炙热的深情。   “小朗,我喜欢……”看到李朗激动的笑容,青铭微微翘起嘴角,接着道,“你刚才说的生活。”   “哈,青铭,你耍我!”李朗一瞪眼,伸手挠上青铭的脖子、腋下和腰间。   “噗……属下知错……”青铭不敢大幅躲闪,很快因为强忍笑意,眼睛蒙上了薄薄的水汽,脸上也泛起红晕。   “青铭……”李朗停下手上的动作,直把心中的痴恋化作一个深吻,青铭热情的回应着他,两人似都变回年少青涩,不带任何技巧的忘情吮吻,唇舌长时间的追逐纠缠,贪恋着彼此的气息,直到快要窒息,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青铭,你今天身体如何?”李朗的声音饱含欲望,他搂住青铭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都感到了对方下身的炙热坚/挺。   红晕蔓上青铭的耳尖,他的眼神也同样带着渴望,用一个点头给了李朗回应。   很快,小院的卧房中逸出断断续续的吟喘,灵肉交融、情热缠绵,为有情人驱走冬日的一切严寒。 第55章 尾声   冬去春来。   江南小镇,河桥风暖,芳草茵茵,杨柳依依。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梭在巷落之中,他生着张娃娃脸,一副异乡打扮,时而看看手中纸条上的地址,时而抬头辨认道路,面上带着焦急。   经过一片屋宅的时候,少年正巧听到两个妇人站在家门口聊天——   “哎,你注意到没?去年搬来养病的李家兄弟,哥俩长得还真都挺俊的。” 妇人甲磕了颗瓜子道。   “嗯,注意到啦,而且听说都还没婚娶,你说咱们要不要帮着牵牵线?”妇人乙说着,面上一副忍不住的笑意。   “嗯,我看行,”妇人甲也捂嘴笑了笑,眼睛一转又道,“那弟弟生得俊是俊,只是一双桃花眼,只怕今后风流多情不可靠呢。”   “我看也是。那哥哥倒是看着沉稳,好像还会些功夫,前些日子我还看到他在院里教他小弟练剑呢。不过他刚来我们镇的时候,不是昏迷了几个月才醒来的吗,恐怕是有隐疾,就怕哪天发起病来,拖累了人家姑娘。”乙接着道,“要我说啊……”她说到兴头上,向前迈了一步,却正巧踩到一快香蕉皮上,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   “哎呦喂,那个不长眼的小崽子,乱扔香蕉皮啊——”   少年看到了罪魁祸首,瘦高的个子,一双微微上翘的眼睛让那人好看的样子又平添了几分机灵。   少年想了想,还是没有多事,默默绕进旁边巷落,继续找路。   丝毫没管身后的叫骂声,李朗把嘴里的香蕉大口咽下,推门回到家里。   青铭正在院中练剑,剑招配合身法纷着多变,春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摆,剑锋过处,落花飞舞。   一旁树上的桃花被春风吹下一片花瓣,悠悠落在了青铭的肩上。   他显然练了有段时间,身上的单衣已渗出汗迹,领口微开,锁骨处暧昧的红印被汗水滑过,让人平添了几分遐想。   “青铭!”李朗跑向他。   “小朗。”青铭收剑迎上去,对李朗微微笑了笑。因血脉大损,刚刚苏醒时,青铭体内的功力所余甚微,自从身体恢复行动力后,他一有时间便磨练招式剑法,内力还能恢复多少难以料知,至少,在可以弥补的方面下足功夫。   一个长长的拥抱——   “我身上有汗……”青铭回手轻拥住李朗,但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李朗把头在他颈窝处摩挲了几下,这才松开他,抬手用袖口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拈起他肩上的桃花轻轻吹掉,责怪道,“你是不是又练了一上午?不是跟你说了不能太累吗?”   “不累。”青铭道,由着李朗把他拉到院中的两个躺椅处坐下。   青铭提起几案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清茶,递给李朗一杯,问道,“书稿已经交到书局了吗?”   “嗯,”李朗喝了口茶,道,“和书局的周老板说好了,这个月底便能印刷上市,到时候收入五五分成。”   青铭点了点头,却看到李朗故意眨着眼睛,盯着他不放。   “怎么了?”青铭不解的问。   “刚才有个邻居,”李朗道,“说我长了双桃花眼,会被人嫌弃风流多情,所以没人会要我了。”说完,眼神变得楚楚可怜。   青铭心中轻叹了口气,李朗撒娇的本事真是越发厉害,自己总是哄他不够。他伸过头去,凑在李朗的眼角边亲了亲,李朗便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得笑了起来,青铭低头忍了忍笑。   这时,院门传来了拍打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李朗对着门外问道,“谁呀?”   “李朗,李先生在吗?”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两人将门打开,看到一个娃娃脸的少年正站在门外。   “是你——”少年吃惊的说道。   “我认识你吗?”李朗奇怪的问。   “哦,不认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少年连忙摆手,“你是李先生吗?”   “嗯,我是李朗。”李朗点头,等着下文。   少年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语气中带着乞盼和央求道,“家师鬼医妙手皇甫闲,半月前在锡城失踪,报官至今无果,一日我偶遇锡城包打听朱聪儿朱先生,他让我来此寻您帮忙,这是他的亲笔信。”   “皇甫闲……”李朗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   “对,家师因闭关多年,近年来江湖上已少有人提及,这次是应友人之约前往丽安,途径锡城突然失踪。”少年忙不迭的解释道。   李朗抖开信纸,朱聪儿熟悉的笔记和那少了一点的“朗”字出现在眼前,信的开头对皇甫闲做了简单介绍,“活死人生白骨”、“接骨续脉”、“医治内力”几个词映入眼帘,李朗心中一动,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青铭,正对上那人沉静守护的目光。   李朗把手向后一伸,借着门内光影的遮掩,握住了青铭的手,他对门外少年微微一笑,道,“进来细说吧。”   故事,还有很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呼……大功告成,一次愉快的写作经历,冲淡了自己现实搬砖的痛苦,最重要的是,终于把自己喜爱的故事努力写了出来。各位捧场的看官,李朗和青铭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和大家以文相会,有缘再见,祝大家看文愉快^-^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